实际上,容睡鹤自己心里也觉得,自己这会儿的决定,有点冲动了。
但他心里一直藏着股戾气。
或者说,自从知道自己的老师桓观澜的身份后,他就有许许多多的疑惑……这些疑惑积压多年,早就到了不见真章不快的地步。
就好像高密王还有孟氏的郑侯等人,从吉山盗的投诚上窥探出桓观澜的踪迹后,一直坚定的认为,桓观澜隐匿多年不出,必有重大图谋一样,容睡鹤自己也是这么揣测自己的老师的。
两朝元老,海内大儒,帝师……这许多身份加诸一人,明明知道岸上的亲人一直思念着自己,明明知道门下的弟子始终为自己抱着屈,明明知道容睡鹤是流落在外的宗室子弟,却始终隐忍不发,以落魄老童生的身份,在鲜有人知的海外岛屿上,教诲着容睡鹤。
末了,连句遗言都没交代,就这么死在了海匪的混战中。
若非容睡鹤跟他朝夕相处多年,师徒都对对方非常的熟悉,桓观澜入棺时,还是他亲自收殓的,他都要怀疑,自己这个老师其实没死,乃是诈死脱身,暗中操纵局面了!
但桓观澜确实死了。
猝然接手他遗泽的容睡鹤,起初只是抱着为自己的流落在外报复回去的念头上的岸。
之后则是为了迎娶盛惟乔,不得不公开身世。
又因为身世,不得不卷入天下风云。
而就在这个看似偶然的过程里,容睡鹤发现,似乎自己的每一步,都充满了桓观澜的安排。
这位老师的暗手,算计,布局,影影幢幢之间,似乎时刻包围着他的左右。
这让容睡鹤感到非常的不安,以及,烦躁。
毕竟……桓观澜虽然对他倾囊相授,却从来没跟他提过往事,更没讲过自己栽培容睡鹤的目的。
容睡鹤可不会觉得,这位帝师选择自己作为关门弟子,纯粹就是爱才,又或者是不想一身技艺失传。
由于师徒之间缺乏交心,容睡鹤对于桓观澜的种种举措,虽然有着各种解释,也曾说给过盛惟乔听,但内心,始终都是保持着警惕与怀疑的。
实际上他也不能不怀疑:“我是老师的关门弟子,又是皇室子弟。从老师留给我的一系列人手跟布局来看,老师似乎不反对我践祚……毕竟宣景无子,正常情况下,接替他承位的只能是帝侄,于公于私,老师也该支持我。”
问题是桓观澜留给他的遗物里,关于西疆关于北疆关于宫闱关于地方都有人有产业有安排,唯独禁军,一片空白。
而桓观澜若是在禁军当中毫无建树的话,相信当初孝宗皇帝陛下才驾崩,高密王就可以干掉宣景帝强行登基了!
那么这位帝师既然有这个建树,却一点儿都不交给容睡鹤……容睡鹤也不知道桓观澜到底想做什么了?
“若是老师反对我践祚,何必将吉山盗、葛中鹏之流交给我?”
“难道……老师是因为自己的遭遇,对容氏,对大穆生出怨怼之情,存心要我扰乱天下,却也不希望我登基?”
容睡鹤思来想去,总觉得这才是桓观澜的目的。
但这又有一个问题,就是桓家。
桓家自从桓观澜之后,没有什么出色的子弟。
若是天下太平的话,还能借着桓观澜的遗泽,享受下富贵。
一旦兵荒马乱,错非兵燹不及碧水郡,否则桓家八成要悲剧!
桓观澜纵然对容氏对大穆怀着怨恨,至于恨到了连自己子孙安危都不顾的地步?
容睡鹤依照自己对这位老师的了解,认为他不至于偏况下,他们还能选择谁呢?
如果桓观澜对他怀着恶意,并不支持他笑到最后,此刻提前曝露出来,容睡鹤顶多剜肉疗伤,还不至于伤筋动骨,更不至于在日后无法腾出手的时候,遭受致命一击!
这是最好的试探的机会了。
错过之后,未必还能再有。
自少年时期就频繁的出生入死,使得容睡鹤明知道此番的决定凶险非常,却也心情平静无波,甚至还有种等待最终结果的释然与期待,只是……转念想起还在海上的妻儿时,他眼神下意识的柔和起来,心里也有些发虚:“若是乖囡囡晓得老子这次的决定,哪怕事后全身而退了,只怕也少不得要发火……唉这小祖宗,越来越不好骗了,之前装可怜就能解决的问题,如今这一手也不好使了……老子得空得再多想几个对付她的法子才是……”
他胡思乱想了会儿,小院外,蓦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跟着有士卒粗暴的拍响了院门:“开门开门!奉大统领之命,搜查全城,私藏逆王容菁党羽者,一律合家问斩!揭发举报者,赏赐千金!尔等莫要自误!”
董良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摸上腰间的暗器。
容睡鹤却微笑起来,振衣而起:“董良,去开门……慌什么?老子如今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难道还会主动找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