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空廊道方向飞去的车型机器人仿佛牵拽着整个夜幕,将最后一缕暮光驱离出了目尽之外的远方。
钟鸣目不转睛地远眺着那最后一点光亮消失的地方,直到哭哭啼啼的年轻男女带着哼哼唧唧的小孩儿离开,夜色彻底占据天空,让他再也辨不清方向,他才长叹一声,趟倒在了草坡之上;于芳草香弥漫的夜色中,闭上了双眼。
这公园之中偶遇的怪事,本与自己无关,但却令钟鸣焦虑难安,他很想知道那杀鹅的老人,究竟会遭受怎样的处罚;好奇精神康疗中心里藏着怎样的秘密;疑惑和美守护者到底怎样的组织群体。然而这一切的问题,对于身为初阶职业人的钟鸣而言,根本就是无解的。要搞清这些事情,就好像要在这挤了一亿多人的超级都市里,找到那个给自己留下唇印的女孩儿一样,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身浸没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中,随着鸟鸣减弱,虫吟渐起,闭目而卧的钟鸣开始感到无力的绝望将自己逐步吞噬。在这个纷繁的世界里,他是那么的渺小,那么地无助,那么地无用。他多么希望自己是正身处梦境之中。可当他奋力睁眼,映入双目的绯红天色,又是那么真实,那么地令他感到恐惧。恍惚间,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忍不住忐忑地将双手伸入了半空,企图抓住空气。然而,这一举动,却让他不自觉地看到了自己手腕上不停改变的时间和还没有自行变动的生命积分。
“存在?你是否存在?在哪儿?你到底在哪儿?一切。是为了什么?”他不尽自言自语道。
“我在。我一直就在你身旁。”
突然灌入耳中的女音,让钟鸣紧张地坐了起来。可回望四周之后,却一无所获。
“你在?你在哪儿?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女音平和重复了钟鸣,不知道那团黑暗的阴影拥有与他相似的恐惧,还是狰狞的笑意。
他因而忍不住站了起来,用越来越快的脚步逃向了紧邻的车厢。就这样,他一个车厢接一个车厢地奔走着,直到最终抵达了无路可走的最后一节车厢,又调转方向走尽了列车的另一头。
重复了不知多少次这样的奔走后,钟鸣确定了整个列车上除了自己空无一人,甚至都看不到一个机器人。他因此新生惶恐,恐惧这四下无人的孤独;恐惧那不知源头的话语;恐惧一切只是一场虚幻的梦镜;恐惧这不知从何开始,更不知将如何结束的旅程;以及同样不知道,更看不到终点的他的人生。
幸亏那以接近音速的均速高速运行的列车很快就将钟鸣送达了目的地。钟鸣才得以在精神崩溃前,将注意力拉回肉身,以逃命般地速度,急促地跃出了车厢,用最快的速度奔向了工厂大门。
然而,当钟鸣飞奔着,到达在工厂大门跟前时,他却难以再迈出那进入工厂的最后一步。
“一切开始,也结束一切的地方?”钟鸣又反复念叨起了这句话,左顾右盼地在大门之前转起了圈。
不知这样神神叨叨地过了多久,钟鸣还是没能看到她的出现,却感觉温热的液体逐渐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一切开始,也结束一切的地方?”
情绪濒临失控涩钟鸣,停止了徘徊,但直面厂房的金属大门,他却还是无法跨出最后的那一步。
一步之后,他会忘记列车上的短发女孩儿;已拆迁的地下红灯区,落魄的小提琴手,怨怒的女孩儿;惊慌的小孩儿,疯狂的野鹅,以及那杀鹅之后,被送往精神康疗中心的和美守护者老人。一切在他离开工厂之后产生的记忆都会被清除。
然而,他还是不会完全忘记她,不会忘却那个虽然已经从自己脸颊上消失,却深刻在自己记忆中的吻痕。不能当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切,会重新开始,一切,却不能真的结束。而这,绝非是他所想要的。
可作为一个离开工厂便会有性命之忧的初阶职业人,他又有什么选择?又能够选择什么呢?
正当钟鸣踌躇之时,远方隐约传来了越发明亮的磁悬浮列车灯光。那,是这一晚从工厂区到和美圣都的最后一趟列车。当它从工厂区的站台驶过之后,钟鸣的踌躇也可彻底结束,因为在它离开之后,钟鸣除了回到自己工作的工厂外,在方圆几百公里内,将再无可供他容身之处。
眼看灯光飞速靠近,原本还犹豫不决的钟鸣,心一沉,突然跑了起来,迎着列车的灯光,向着远离工厂的捷运列车站跑了起来,在列车车门关闭之前,跃上了黎明之前,开往和美圣都的末班列车。
在登上列车的同一瞬间,钟鸣的生命积分开始伴随他手表上的秒动一起,以相同的速度,跳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