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明申接到路珩的邀约电话时, 差点儿给路珩跪下去。
路珩：“怎么了这是, 出来吃顿饭怎么给你高兴成这样？”
蔡明申叹口气：“我都怕哪天我一开门, 张钧晓脑袋上顶着个蘑菇出现在我跟前。”
路珩：“他不出门？”
蔡明申：“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宅的人。”
路珩：“不是啊, 以前他经常出门的。你看他微……”路珩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差点儿说漏了嘴。
蔡明申：“看什么？”
路珩生生把“微博”扭成“微信”：“看他微信，朋友圈里有好多风景照片。”
蔡明申：“现在可不是这样，他每天最多下楼买趟菜, 要不是吃完饭我拖着他下楼遛弯，他就真的躲屋子里长蘑菇了。”
路珩：“你没问问他为什么？”
蔡明申：“他说懒得动, 我真怕他闷出病来。”
路珩说：“反正现在天也热, 不出门就不出门吧，老老实实在家等你下班，多好。有什么不满足的？”
蔡明申“哼”一声：“哪儿都不满足，不能摸不能抱, 天天在我跟前晃来晃去，我跟你说，我现在都快修炼成御弟哥哥了。”
路珩大笑起来：“报应。”
蔡明申愤愤地挂断了电话，冲着楼上喊：“小蘑菇。”
张钧晓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翻白眼：“你叫谁小蘑菇呢？”
“你呀，”蔡明申瘫在沙发上伸长腿, 懒洋洋地说，“谭啸和路珩约咱俩去吃饭，去吗？”
张钧晓想了想：“不想去。”
蔡明申：“为什么啊。”
张钧晓：“家里舒服, 懒得出门。”
蔡明申刚要骂他“养蘑菇”, 忽然意识到张钧晓说了“家里”两个字, 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和兴奋席卷而来，他跳下沙发光着脚窜上楼梯，仰着脑袋眼巴巴地问：“是不是觉得还是咱家好？”
张钧晓说：“这豪宅，当然好了。我得抓紧时间多待待过过瘾，以后可没地儿找去。”
蔡明申“哼”一声，怏怏地说：“路珩他们班期末考了第四，谭啸也顺利结课了。想约咱俩去吃顿饭庆祝庆祝，去吧，你都在家闷了大半个月了，你瞅瞅你那皮肤，演吸血鬼都不用化妆。”
张钧晓龇龇牙：“我又不去咬你。”
蔡明申伸长脖子：“快来咬。”
张钧晓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说：“行吧，我去换衣服，谭啸的面子我是要给的。”
蔡明申：“……”
张钧晓站在衣柜跟前挑衣服，其实他的衣服并不多，本来他也没打算在这个城市停留太久。但是这里的夏天潮湿闷热，下楼扔个垃圾买瓶饮料都能湿透一身衣服。张钧晓没办法，只好不停地洗衣服，幸好还有烘干机，要不然都换不过来。
有一天他在家里对着空无一字的word文档发呆，快递员送进来一个大箱子，指明是”张钧晓“收。张钧晓打开后发现是一箱子衣服。全是清爽的素色，简答又有活力的款式，他一身一身试过去，发现竟然异常合身。他给蔡明申打电话，蔡明申说：”你那几件衣服洗得都发黄了，严重影响你的颜值。这几件你先穿着，我觉得挺好看的，你要相信一个资深纨绔基佬的审美眼光。”
张钧晓顺着发货单找到了那家店，发现所有的衣服都是品牌货，但是并不算很高档，这一箱衣服的价位微妙地介于“贵”和“很值”之间。要是退钱，显得有点儿矫情，毕竟平时买菜之类的钱张钧晓花得更多些；要是不还钱，又显得两人的关系过于亲密；如果拒收，那又太“各色”，张钧晓挣扎了一个下午，最终顶着大太阳去超市买了一堆生鲜做了一顿异常丰富的晚餐。
味道算不上很好，但是他也知道，蔡明申吃的也不是味道。
所以现在，每次张钧晓拉开衣柜，看到里面整整齐齐挂着的一排衣服，心里总是有点儿怪怪的。他当然知道蔡明申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自己应该赶紧拍拍屁股走人，不要在这里耽误人家。可每次刚把话头提起来，蔡明申就板着脸说：“我一不图你色二不图你财，就为了家里有点儿人气都不行？就不能让我觉得自己不那么孤单？我爹妈看不上我，赏给我一套房子一辆车就把我扫地出门了，难道你也看不上？你打算赏我点儿什么再把我孤苦伶仃地扔一边？”
张钧晓被他说得心里戚戚然，总觉得蔡明申怪可怜的，可转头一想：不对啊，这他妈的到底是谁可怜，怎么还有这种倒打一耙的？
于是，也就这么住下来了。
每天，蔡明申打开房门就会喊：“张钧晓，我回来了。”
后来，就改成了：“钧晓，我回来了。”
张钧晓极端恐惧蔡明申某天会喊：“晓晓，我回来了”，他总想着找个机会告诉蔡明申，还是老老实实喊“张钧晓”比较好。可是，某天下午，蔡明申拎着一兜子活蹦乱跳的皮皮虾打开房门时，冲着楼上喊：“钧儿，下来蒸虾。”
张钧晓到现在都记得，当他听到“钧儿”这个称呼时的那种震动。“张钧晓”太官方，“晓晓”太甜腻，透着那么一种虚假，可是“钧儿”不一样，北方人说话带着儿化音，至交好友之间的这种儿化音的称呼显得亲热又自在，显得两个人熟识多年，可以无话不谈但又彼此独立。他听到过蔡明申叫路珩“路儿”，也听到过他叫他“路路”。但是这个称谓放在自己身上时，让张钧晓立刻有了种安全又亲切的感觉，好像这是那种从小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铁哥儿们。
张钧晓喜欢这个称呼，但又不好意思跟蔡明申直说，只是蔡明申每次叫他“钧儿”的时候，他答应得格外痛快。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蔡明申对他的称呼又改了——
小蘑菇？
张钧晓从柜子里拽出来一件衬衫，磨着后槽牙想：你个不值钱的小菜儿！
想到这里，张钧晓更郁闷了，小蔡和小菜儿，在发音上的不同导致它具有完全不同的两种意思。张钧晓想用“小菜儿”来怼蔡明申的那个“小蘑菇”，然后南北差异使他发不出那个儿化音，以至于每次都字正腔圆地叫“小、菜、儿”，蔡明申笑得满地打滚，哭着求他别“逗我了”。
张钧晓有时候觉得，自己有必要跟蔡明申打一架了。
就在张钧晓走神的时候，蔡明申在楼底下又喊：“小蘑菇，动作快点儿，一会儿晚高峰了。”
张钧晓“砰”地关上衣柜门，咬牙切齿地喊：“蔡明申，不许叫我‘小蘑菇’。”
蔡明申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楼下悠悠传上来：“你可以叫我‘小姑娘’啊。”
路珩到顺通门口时，正好谭啸把雅阁车主送出来。车主说：“年纪不大，手艺不错，下次修车还找你。”
谭啸保证尽心竭力，付谦在一边说“给您会员价”，路珩觉得付谦这种人，随便放在哪个公司都是市场开发部总监的职职位，放顺通真是屈才了。
谭啸看到路珩，一脸客气的笑立刻春风十里，吉祥物付谦特别吉祥地招呼：“路老师，来洗车？”
“不洗。”路珩隔着车窗招呼，“我来找谭啸有点儿事儿。”
付谦拖长音“哦”一声，说：“小谭你走吧，一会儿我给你打卡。”
谭啸：“那个，我……”
“走吧走吧，”付谦挥挥手，“你瞧瞧你，衣服都换好了，不赶紧走等着老板回来查人啊。”
谭啸嘿嘿一笑，拽开车门坐了上去，路珩冲付谦摆摆手，一踩油门车子就蹿了出去。
付谦刚要转身回店里，一辆出租车飞快地从身边开过，跟着斯柯达开走了。付谦吓了一跳，忍不住骂一句“赶着投胎吗”。车子跟他一错身的工夫，他看到坐在副驾驶的那个人依稀眼熟，最近似乎总在店门口出现。
路珩完全没意识到身后有辆出租车跟着，他开心地跟谭啸讲学生们的兴奋劲儿，说着说着，自己也高兴得用力拍方向盘。
谭啸说：“我有个礼物送你。”
路珩惊讶地说：“还有礼物？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快给我看看。”
谭啸拿过书包，拉开拉锁说：“我哪儿时间去给你买礼物啊，就是顺手从店里拿了一个，借花献佛你别嫌弃。”
“不会不会。”路珩喜滋滋地说，趁着等红绿灯的工夫，伸头过去看。
谭啸拿出一只卡通小鹿的玩偶，小鹿身上穿着一件小马甲，这种玩偶几乎每个汽修店里都有，玩偶肚里填充的是碳，用来净化车里空气的。小鹿的造型是为了谐音“路”，小鹿的马甲上会印着“一路顺风”的字样。但是谭啸拿出的这只小鹿有一点儿不太一样，谭啸用一小块麂皮把那个“风”字盖住了，重新在上面绣了一个“心”字，改成“一路顺心”。说是“绣”实在是抬举他了，那做工最多算是“缝”了个“心”字。
但是路珩一眼就爱得不行，他觉得“顺心”二字真的太好了，真是事事顺心，一路顺心。
“路珩，祝你‘一路顺心’。”谭啸把小鹿递给路珩，眼睛里全是没说出来的话。
路珩把小鹿搂进怀里，看一眼还有三十几秒的红灯，一把把谭啸搂了过来狠狠吻住。两个人的头向中间靠拢，双唇紧紧贴住，心里鼓涨涨的全是甜蜜。
当然，谁也不会知道，身后的一辆出租车里，一个人慢慢地露出了阴沉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