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被留东府窦昭睡六伯母内室碧纱橱里，怎么也睡不着。
西窦一半财产，就这样归她了？
她脑海里反复地浮现出父亲将文揉成一团时那温文中带着坚毅样子。
窦家四分之一产业，父亲知不知道自己做什么？
俞大庆不过管了母亲那么点陪嫁，母亲一死，就有了别样心思。她一个五岁稚童，谁会忠心耿耿地帮她打理这些产业而锦帛面前能不动心？
要不要联系崔家人呢？
前一世，她十二岁。
这一世，她还懵懂不知。
窦昭已经经历过太多，早已不敢用金钱去考验一个人心性。
而碧纱橱另一边，纪氏也没有睡。
她想今天事。
有心和丈夫说几句贴己话，转头却见丈夫酣睡脸庞。
千言万语就这样堵了心里。
她轻手轻脚地披衣起床，先去了“睡着”了窦昭，然后一个人坐了临窗大炕上。
现窦昭，好比个襁褓中婴儿手里拽着袋金元宝，虽然金元宝可以保证她衣食无忧，可她却无力保管，只会让觊觎它人生出抢夺之心。
这对窦昭来说，弊大于利吧！
纪氏想她熟睡时静谧面孔，写字时认真表情，还有偶尔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突然间心痛不己。
这么好一个孩子，难道就让她这样毁了不成？
她不由朝自己婆婆居住方向望去。
至于送走了窦铎父子二太夫人，正和次子窦世枢内室说着悄悄话。
“要是你三叔终也不答应分西窦一半财产给寿姑，你难道真准备把老三、老六应得那一份连同你自己一起送给寿姑啊？”
屋里服侍仆妇已被遣散，屋里只有二太夫人和窦世枢两个人。
窦世枢笑而不答。亲手给母亲沏了杯茶。
二太夫人又气又急，嗔道：“你啊，也太急进了些！还好今天有万元顶了一杠子，要不然，这件事你怎么收场？”
“我也没想。”窦世枢坐了母亲对面。“万元比起从前来。稳重多了。”又道，“家里事。还要您多多费心，我明天一早就回京都去了。”
“我省得。”二太夫人说着，唏嘘道。“花了这么大力气。我那王行宜未必就会领你这个情，说不定还会觉得这件事闹成这样，全是你没有力原因。”
“娘，”窦世枢失笑。“您觉得，我能和王又省吃一个碗里去吗？”
二太夫人微愣。
窦世枢就道：“我们窦家。我这代，已经是第三代了吧？”
自从窦家有人进学以来，窦世枢是第三代。
二太夫人点了点头。
“可不管我们家出了多少个举人、进士，只要没有人入阁拜相，就始终只是个平常官宦人家，官场中名声不显，朝廷里说话无力，”窦世枢说着，脸色渐肃，五官也都如刀刻般分明起来，“而我现，有了这样机会，了这样前景，有可能哪天自己画像会挂窦家北楼祠堂里，名字会写进窦家家谱首页，您说，我能放弃吗？我会放弃吗？”
二太夫人坚定地道：“那自然是不能！”
“王行宜，选择了给房师做了先锋，整整十年，他自己西北餐风宿露，妻子儿女穷困潦倒，”窦世枢眼睛微眯，犀利明亮眼神如刀锋一闪，“如今，他好不容易重返仕途，所受委屈房师都会补偿他，您说，他会安于现状，不思进取，让自己所受苦难毫无代价吗？”
“不能！”二太夫人若有所思。
“既然我们两个人都不可能退让，我又何必讨好他呢？”窦世枢微笑道，“而且现局面对我们有利——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连家务事都理不清，竟然要我们家花这么大原力气为他收拾残局，房师对他，恐怕要重估量估量。”
“不错！”二太夫人精神一振，“一个连家务事都管不好人，又怎么能让人放心地把朝中大事托付给他呢？纸包不住火，这件事就算我们闭口不谈，迟迟早早也会传你那些同年、同僚们耳朵中去。做官，谁不想再进一步？就算是曾大人对他青眼有加，恐怕也会有人不服。”她说着，笑起来，“这样来，我们要多谢那庞氏这么一闹才是，否则事情还走不这一步。”
“不过，让王氏这样女子进门，终归是有些不妥。”窦世枢沉吟道，“就怕下辈们有样学样，坏了窦家家风。我，西府那边事，您要多多留意才是——三叔家里已经久无人主持中馈，想必要做事很多，寿姑好还是养我们府上好些，还有王氏生那个女儿，如果也能接您身边来长住，那就好不过了。”
二太夫人很鄙视王氏，连带着也就不喜欢窦明，道：“我们现和你三叔翻了脸，如果仅仅是为了教养她，我就算了吧！”
“但她总归是窦家姑娘，”窦世枢道，“若是嫁别人家言行有失，丢得还是我们家脸。”
二太夫人无奈地颔首。
窦世枢又嘱咐：“寿姑得了西府一半产业事，还您叮嘱家里人，不要乱说话。”
二太夫人不解。
窦世枢含蓄地道：“我怕有人打寿姑主意。”
二太夫人明白过来。
西窦一半财产，是多少银子？
谁家要是娶了这样媳妇，子孙几辈子都可以不事生产，躺着吃睡着喝就行了。
“总得给寿姑找个和我们家亲近人才行。”二太夫人思忖道。
“若是她心向着东府，那就好了。”窦世枢见母亲明白了自己意思，眼底充满了笑意，“这两天赵太太会拿了赵大人同意回来。赵太太毕竟年轻。她有什么事，您就帮衬她一把，免得分割财产事又生出什么波折来——我们既然答应了赵家条件，何不做得漂亮些？”
二太夫人却诧异窦昭舅母来得这样。
窦世枢含笑道：“我一得消息，说睿甫要西窦一半财产给寿姑做陪嫁。就知道他意思。立刻就派人去了趟甘泉县，也是怕夜长梦多。三叔临要把财产交出来时候又反悔了。”
“还是你考虑得周详。”二太夫人望着温文尔雅，却自信飞扬儿子，忍不住连声称赞。
窦铎悔意。要比窦世枢预料来得。
回家中。他拿起案上笔洗就朝窦世英扔去。
窦世英不躲不闪，等父亲发完了脾气，静静地道：“我明天会和五哥一起回京都……”
“你还嫌今天不够丢脸？”窦铎气得打断了他话。
“我还要参加明年春闱。”窦世英道，“想让五哥帮我介绍个老翰林帮着讲讲制艺。”
窦铎顿时气遏。随后又道：“也好，等你春闱回来再行扶正之礼。正好可以把那王氏晾一晾。”
何必如此？
窦世英想劝父亲几句，想父亲怨怼，想自己不可能不去参加春闱，他欲言又止。
窦铎却提着儿子说起制艺来。
父亲两人一问一答，渐渐说天空中泛起鱼肚白。
窦世英揉着红通通眼睛回去梳洗后，重回鹤寿堂陪着父亲用了早膳，等高兴过来禀箱笼已经装上了车，窦铎把儿子送了大门口。
父亲两人正说着话，呼啦啦一大群人敲锣打鼓地朝他们涌来。
窦铎皱了皱眉，刚叫了声“杜安”，对面人群中已传来一声男子高亢哭喊：“窦家老太爷，都是我那兄弟不懂事，冲撞了您，我们兄弟三人给您负荆罪了。还您大人大量，不要和我们计较，原谅则个。”
窦家人大吃一惊，齐齐朝那群人望过去。
只见人群中间走着三个穿着丁香色绸裤男子，赤着上身，背着荆条。
这不是那庞氏三兄弟吗？
杜安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窦铎却是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厉声问身边人：“他们来干什么？”
“不……不知道。”小厮道，“我这就去问问。”还没等他跑庞氏三兄弟面前，庞氏三兄弟已推金山倒玉柱般地“扑通”一声跪了大街街心。
“窦老爷，我们给您磕头了！”说完，“咚咚咚”地磕起头来，额头上很一片青紫。
“出了什么事？”
“这三个人是谁啊？”
也有人认出庞氏老三庞锡楼：“这不是隔壁灵寿县庞三爷吗？他可是灵寿县有名泼皮，没想也有今天？不知道庞家是为什么事得罪了窦家？”
热闹街坊四邻议论纷纷，还有庞家人不住地向众人解释：“我们家三爷有眼不识金镶玉，得罪了窦老太爷，这是来赔礼道歉。”
“活该！”人群中传来解恨唾弃，“他庞一霸也有今天！”
“庞家老太爷应该狠狠地治治他才是。”
“肯定是庞一霸敲诈窦老太爷头上来了！”
说什么都有。
窦铎气手指发抖。
庞玉楼二哥庞银楼听着不免有些得意，低声对大哥庞金楼、弟弟庞锡楼小声地道：“怎么样？听我不会错吧！那天小弟若是亲自去找诸家麻烦，今天我们怎么下台？这家长里短地扯皮，忌把人一棒子打死不留余地了。你们以后再遇这样事，有多个心眼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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