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子息怎么拦得住纪咏。
纪咏大摇大摆地穿过抄手游廊了前院。
迎面一大堆人簇拥着个老者走了进来。
那老者中等个子，须发全白却面色红润，穿了件半不旧宝蓝色杭绸直裰，腰间坠着个红玛瑙小瓶子，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却透着几分少年人才有奇。
他一见纪咏就呵呵地笑了起来，道：“见明，你怎么知道我来了？我还特意嘱咐他们，让他们不要告诉你。听说你翰林院里干得不错？来，我瞧瞧，有没有长进一点。”
“曾祖父！”纪咏睁大了眼睛，回头狠狠地瞠了子息一眼，一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样子。
子息不由缩了缩脖子，忙道：“是两位老爷吩咐，说是老太爷意思，想给您一个惊喜，我们才没有说。”
“我惊倒是有，喜可不知从何而来！”纪咏嗫嚅着，板着脸走了过去，给纪老太爷行了个礼，喊了声“曾祖父”。
纪老太爷习惯性地伸手去摸纪咏头，不曾想纪咏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稚气少年了，长得比他老人家还高了一个头，举起手来才摸纪咏头，笑眯眯地说赞了声“乖”，场面不免有些滑稽。
纪颂和纪颀垂下眼睑，全当没有见。
其他人也纷纷别过头去。
纪咏嘴角微抽。
纪老太爷已拉了纪咏手，一面里走，一面和他说着话：“你这是要去哪里？今年难得大家齐聚一堂，你就不要出去玩了，陪陪我老头子。我从江南带了几块砚台来，是你大伯父孝敬我，其中有一块易水砚，一块龙尾砚，你帮我掌掌眼。”说着，回头扫了身后跟着孙子、重孙们一眼，笑道，“等会你们一人拿一块去用。”
纪咏几个堂兄听了纷纷上前凑趣地向纪老太爷道谢，嚷着纪老太爷偏心，道：“有砚无墨有何用，您老家不如好人做底，赏几块松烟墨给我们使使吧！”
“就知道不能开口，”纪老太爷一副心痛肉痛样子，“开口就要大出血。要砚有一方，要墨没有，你们是要还是不要？”
大家都喜欢老顽童似纪老太爷，笑着起哄：“自然是砚也要，墨也要。”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进了厅堂。
纪咏呲着嘴，牙疼似得跟着纪老太爷身边。
如果是别人，甩都不甩就会走人。可面对从小大他都没有赢过纪老太爷，除了长幼之别，他还有种对强者尊敬，虽然心中不愿，他还是陪着纪老太爷厅堂坐下。
纪老太爷就倾着身子对纪咏道：“你房师杨大人对你赞不绝口，还特意写了封信给我，夸你通晓稼穑，非一般读人可比。他如此重你，我既然来了，怎么也人见见他——你明天陪着我一起去拜见杨大人。我们同为南直隶，远亲不如近邻，你平日无事，应该常去教才是。”
有什么好去？
每次去都说要农事，害得他处找懂农事管事寻问，这才没有穿帮……
纪咏闷闷地应了一声“是”。
纪老太爷脸上笑开了花，不再理会纪咏，和纪颂、纪颀说着话。
去找陈曲水事自然就泡汤了。
不仅如此，纪老太爷还今拖着纪咏去拜访这个，明天拖着他去拜访那个，美其名曰地要介绍些老友让纪咏认识，纪颂和纪颀自然是全力支持，以至于纪咏除了去翰林院，其他时间都用来陪纪老太爷了。
转眼间就了盛夏，纪老太爷却没有一点回去意思，反而兴趣浓，要把年轻时走过地方都走一遍，没有走过地方是要弥补遗憾，得走一遍了。
偏生他人来禀，说陈曲水过了几天就要起启回真定了。
纪咏烦不胜烦，袖子一甩，不奉陪了。
纪颀青筋直冒，教训他：“老爷子还有几天好日子，趁着他老人能吃能喝时候，我们这些做子孙不孝敬，难道等他老人家入了土再孝敬不成。你要是敢他老人家面前横来，你就给我去跪祠堂去！”
纪家祠堂宜兴。
纪咏索性跪了供奉纪家祖宗画像佛堂。
纪颀气得差点闭过气去，处寻鸡毛掸子，要打纪咏。
韩氏也觉得纪咏太过分，拦了来劝纪颂：“百事孝为先。他若是连这都不懂，不如打死算了。”
纪颂叹了口气。
纪颀把纪咏打了一顿。
纪咏道：“那我不用天天陪着曾祖父处跑了吧！”
纪颀半晌都没有说了一句话来。
纪咏下了衙就去找陈曲水。
陈曲水不铺子里。
田富贵十分殷勤地和纪咏说着话：“……七老爷了陈先生过去说话，回来可能有点晚。不知道纪大人找陈先生有什么事？要不要我传个话？要不，我跟他说您来找过他，让他明天去拜访您？”
自己要不要去姑母呢？
纪咏寻思着，心不焉地出了铺子。
有马车停他身边，撩了车帘喊他：“纪见明，你这里做什么？”
纪咏抬头，见了一身锦绣坐马车里何煜。
两人自从醉仙楼打了一架之后，何煜觉得纪咏性格豪爽，纪咏觉得何煜也算是个有担当，两人反而不远不近地走动起来——纪咏金榜题名，何煜送了贺礼过去；何煜成亲，纪咏去喝了喜酒。
“没什么事，处逛逛。”他下意识地不想让何煜知道这是窦昭笔墨铺子。
何煜也没有意，点了点头，道：“我去醉仙楼喝酒，你要不要一起去——东道是陈泽西，徐志骥、杨云宵，还有蔡固元几个都场。”
陈泽西是礼部都给事中，今年才三十二岁，原内阁大学士陈炎孙子，是朝中有名青年才俊，何煜娶就是陈泽西堂妹。
徐志骥和杨云宵则是纪咏翰林院同僚，年纪也都不大。
纪咏心里正不舒服，听说那个时时斜眼自己蔡固元也，立刻来了兴趣，不客气地上了马车：“那就打扰了。”
何煜欣赏纪咏这副桀骜不驯名士风头，哈哈大笑着朝里让了让，和纪咏一起去了醉仙楼。
纪咏要是毒舌起来，还真没有几个招架得。
一顿酒没喝完，蔡固元已是脸色铁青。
徐志骥和杨云宵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陈泽西瞧着这不是个事，朝着何煜使眼色，示意何煜和纪咏先走。
何煜见这个蔡固元十分无趣，也无意继续这里粉饰太平，悄悄地和纪咏说了几句，两人喝完了酒盅中酒，起身告辞。
穿过走道时候他不禁抱怨道：“不是说他才高八斗吗？我也不怎么样……”
一句话没有说话，旁边雅间突然出来一个人，差点撞了何煜身上。
何煜不由推了那人一把。
那人喝得有点多，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地，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大声道：“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何煜哪里听得这样话，立刻揪了那人衣襟骂了过去：“你***说谁呢？你有种再说一遍！我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我不姓‘何’！”
那个却“咦”了一声，醉醺醺脸上堆起了谄媚地笑：“纪大人，没想会这里遇您？”
纪咏吐了糟，正心情大好地一旁热闹，没想对方却把招呼打他身上来了。他微微一愣，道：“你谁啊？”
那人麻溜地站直了身子，笑道：“下郑兆坤，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纪大人高中探花时，曾去府上道贺，见过纪大人一面。”
纪咏哪里认得他。
想伯父是工部侍郎，这人多半是为了巴结伯父借着自己高中去送过礼。
他“哦”了一声。
何煜也不好和他算帐了，不悦地道：“算了，你给我陪个不是，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郑兆坤忙点头哈腰地陪不是，并热情地邀：“何公子，纪大人，相不如偶遇，给个机会让我能敬两位一杯酒。”
把何煜说笑了起来，打量着他道：“不出来，你还是个机灵人。”
他话音刚落，就见郑兆坤身后雅间扇门大开，一阵丝竹声和女子调笑声传了出来。
有人走了出来，扯着嗓子喊了声“郑兆坤”，抬眼见郑兆坤就旁边，大力地拍着他肩膀道，醉意浓浓地道：“你他**掉毛坑里去了？”
纪咏和何煜不由朝雅间望去。
就见雅间主位上坐着个比小姑娘还要漂亮秀气少年。
他身边坐着两个姿态妖娆女子，一个正给那少年倒酒，一个则和少年旁边坐着个二十出头，剑眉星目，英俊挺拔男子调笑着。
那男子好像有些不适应这样场合，眉眼间带着几分尴尬勉强。
感觉有人过来，少年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瞥了他们一眼，神态间带着几分痞气。
何煜皱眉，低声对纪咏道：“是顾玉。”
京都小霸王，万皇后侄子，云阳伯顾全芳嫡长孙。
纪咏也听说过。
可他目光却落了顾玉身边那个英俊男子身上，眼神骤然闪过利刃般寒光。
“郑大人盛情相邀，我们不去喝两杯，也太不给郑大人面子了。”纪咏淡淡地道，走进了雅间。
何煜愕然。
只好也跟着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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