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回自己房间,也不换衣,只是坐烛火之前,盯着跃动火光,神色明暗不定。
婢女阿秀战战兢兢道:“四小姐,时辰不早,您早些休息吧。”
谢瑜猛然抬起头盯着阿,神情格外古怪。阿秀觉得背后一股冷气窜上来,浑身凉嗖嗖,忐忑地道:“四小姐,您怎么这样着奴婢?”
谢瑜微微一笑,似自言自语:“父亲明明病那么严重,怎么一剂符水下去就能恢复健康,这事不是很稀奇吗?”
阿秀忍不住猜测道:“或许……那位伍道长真有什么神通?”
谢瑜清冷面孔笼罩上一层薄薄嘲讽:“骗骗别人还行,想要骗我,火候还浅一点!我才不信天底下有这种神通,偏偏连大哥都那么相信她!”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帕子,眉宇之间丽容全化为丝丝扣扣怨恨。
阿秀面对这样四小姐实是害怕得很,可她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垂头不语。
谢瑜冷不丁道:“傅朝宣医术高明,又是太无先生高徒,可能早已出这是毒不是病!她让伍淳风来治病,分明是希望借此机会让父亲对她加信服,大哥面前讨巧。我猜……这符水只是一般解毒剂。”
谢瑜脑子转得很,迅速把所有事情串了一起。
阿秀只是唯唯诺诺,不敢接话。
谢瑜唇角轻翘,笑容慢慢变得轻飘飘:“既然他说符水能治百病,我倒想要底有多灵验!”
阿秀听谢瑜话中有话,面上加忐忑:“四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谢瑜冷冷了阿秀一眼,沉吟道:“如今我身边就只剩下你这个体贴丫头,你应该知道如何为我分忧吧。”
阿秀咬唇不语,陌儿怎么死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眼前四小姐柔柔弱弱、轻言细语,单从外表实不像那种狠毒人,可她心思藏得太深,她们又怎能揣测?她连忙跪下,埋头道:“奴婢不敢,小姐对奴婢恩重如山,若有什么吩咐,您管说就是,奴婢肝脑涂地也一定替小姐办。”
谢瑜含笑:“你放心吧,我是不会叫你去死,毕竟我身边可用人已经不多了。我只是希望你替我盯紧了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早报告……”
“是。”阿秀匍匐地上,战战兢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康河病体初愈,食欲不振,王宝珍替他准备了早膳,他也只喝下半碗稀粥,心里惦记着房里还没有处理完那些帐,便挣扎着来房坐下。还未来得及翻开,就听婢女进来禀报:“老爷,江小姐求见。”
谢康河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道:“让她进来吧。”
江小楼一进门,便瞧见谢康河正坐桌前,叹息一声:“伯父你也太心急了,身体刚有好转,万一受了风,病情不是严重?”
谢康河阖:“我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身子骨都麻了,好容易才能起来走一走,你可别像王姨娘一样整日里唠唠叨叨,我只是出来坐一坐,不妨事。”
江小楼声音缓和如春风:“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想要好利索了不是一日两日,伯父还是暂且放下这些俗务回去好好歇着才是。若有什么事情要处理,交给大公子就好。”
谢康河笑道:“你这孩子,我当然知道你心意,但很多生意都是由我经手,不能假手于人,还是亲自处理为妥当。”
江小楼闻言不再劝阻,只是静静坐着,捧起茶盏却不喝,似是不经意地道:“伯父身体向来康健,怎么这次说病就病,竟然半点征兆都没有。”
谢康河自己也觉得蹊跷:“大夫说过这病是偶感风寒、内急炙热而发,或许是我经络不通,身体底子弱,邪风长驱直入,才会病入膏肓。”
江小楼低垂着眼睑,掩住眸子里浅浅寒芒:“伯父先是咳嗽、不思饮食,接着便是高烧不退、头疼体软,直至卧床不起、气息奄奄。若是普通风寒,为什么那么多大夫都没有办法救治,伯父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吗?”
谢康河听了,眉头一下子打了结:“小楼,你这话底是什么意思?”
江小楼只是神色和缓,不疾不徐:“如果伯父不怪罪我,我才能把话说清楚。”
这个举动倒把谢康河弄糊涂了,他寻思自己只不过是生了一场病,可小楼这样郑重其事,难道还有什么内情吗?
“你说吧,我会认真听着。”
江小楼微笑:“傅大夫诊治后说你不是寻常风寒,不能轻易开药,便向太无先生写了一封信,详细描述了伯父得病症状。后来太无先生回信,信中说——”江小楼稍微顿了顿,“伯父病症应当是中毒。”
谢康河满面震惊,豁然站了起来:“你是说——中毒?”
江小楼点头道:“不错,不是风寒而是中毒,这是太无先生判断。然而此事事关重大,我不敢向他人说起。”
谢康河又坐回了椅子上,愣了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中毒……
江小楼知他很难接受,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追问:“近这段时日,你饮食有什么变化吗?”
谢康河瞬间变色,只觉手脚发凉:“和往常也没有什么不同,而且我饮食都是由王姨娘亲自操办,如果要出问题,难道是她——”
谢康河怀疑王宝珍,却又露出满面不敢置信神情,江小楼并不点破,只是轻轻一笑:“那个人既然打定主意要害伯父,一次不成还会害第二回。伯父只要清楚一点,能够下毒必定是你身边亲近人。小楼敢问一句,如果揪出下毒者,您能狠下心肠处置吗?”
谢康河神色凝重:“如果真是王姨娘所为……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
江小楼见他只怀疑王姨娘一人,略微一顿,终究只是叹息:“伯父身边有人常来常往,有些人……也许你压根就没有留意。”
“小楼,你说话只让我越来越迷糊,王姨娘经手我一切,除了她还能有别人吗?”
江小楼面上出现一丝淡淡笑意:“你不必心急,凡事总有水落石出一天。”
两人正说着话,房门却突然被人叩响。谢康河心头一惊,抬头道:“进来!”
谢瑜穿着一袭石榴裙,乌黑发间只有一根晶莹蝴蝶簪子,蝶翼阳光下玲珑剔透,随着她走路姿态轻轻颤动。这一身妆容,越发衬得那乌漆眸子冷冽潋滟。
她手中端着一个红漆木托盘,里面放着一盏芬芳四溢银耳羹,面上温柔笑道:“父亲,你早上只用了些稀粥,女儿特意备了一碗点心,父亲先用着,垫垫饥。”说完她婷婷袅袅地走上来,将那盏银耳羹动作轻巧地放了桌上。
就这一刹那间,谢康河用一种极为古怪眼神盯着她,似乎忽然想了什么。
谢瑜何等敏感,美丽眼睛迅疾涌现出一丝泪意,讶异道:“父亲,您为什么要用这样眼神盯着女儿,我做错什么了吗?”
谢康河一愣,语气里难掩试探:“或许……我之前不是生病,而是有人平日饮食里动了手脚。”
谢瑜心头一动,不与谢康河分辩,反而转身面向江小楼,神色变得极为冷淡:“江小楼,自从你来了谢家,总是闹出许多莫名其妙事,底安什么心!父亲明明只是偶感风寒,你却非说是有人下毒。平日里他饮食都是由王姨娘准备,你分明是指责她。却不想想她伺候父亲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初来乍,她小心照顾着,这样说她,就不怕遭天打雷劈么?”
纵然是发怒,她整个人也透着一种艳丽极致美感,依旧赏心悦目。
江小楼并未被激怒,她只是站起身,唇角微翘:“四小姐怎么这样义愤填膺,我从不曾怀疑过王姨娘,你不必动怒,小心伤身体。只不过……”说完,她一双妙目便轻盈盈地落了那碗银耳羹上。
谢瑜立刻注意了,脸色变得极为难:“这么说你是怀疑我?罢了!我这就喝了这碗银耳羹,底是才是那个背地搞鬼人!”她一手端起就要饮下。
谢康河连忙一把抓住了她手腕,谢瑜抬起脸,满眼泪汪汪,泫然欲泣模样:“父亲,女儿好冤枉!”
江小楼她惺惺作态,不禁摇头轻笑。
谢康河左思右想终究不忍心,向江小楼道:“小楼,也许是你弄错了……我相信家中没有这样狠心人!而这江小楼又是什么东西,与我相比,她差得太远了!只是因为你喜欢,她就一跃成为这府中珍宝,人人对她卑躬屈膝,而我呢,我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遗忘四小姐!不但如此,你们还打杀了我乳母,害得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这就是你所谓父女之情?我告诉你,我不稀罕,我一点也不稀罕!”
爱慕和嫉妒不是疯狂理由,偏偏对方毫无悔改之意!
谢康河性情温和,极少有这种暴怒时候,此刻他愤怒已经了极致,扬手重重给了她一个耳光:“住口!你是要让我谢家成为全天下人笑柄吗?”
谢瑜笑得不可自已:“我不乎,我什么都不乎,我乎人只有大哥一个。”
所有人向谢连城,神色莫名。
谢连城语气格外平静,却带着彻骨寒冷:“谢瑜,你不应当和父亲说这样话。”
谢瑜却推开谢康河滚下床来,众目睽睽下向谢连城扑了过去,死死扣紧他胳膊,哀戚道:“大哥,我有哪里比不上江小楼,论美貌论才情,我样样都不输给她啊!我不要这个谢家四小姐身份,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让我陪身边,哪怕做婢女,只要能远远着你,天天陪着你,我都愿意!我都愿意啊!大哥,你我一眼,你为什么不肯我一眼!”
谢连城望着谢瑜良久,只是默然无语。随后,他抬眸了江小楼一眼,见对方是一副完全莫名其妙神情,才徐徐开口:“这件事情和江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管她是否存,我都不可能爱上你。你是我妹妹,永生永世,不会改变。”
闹这份上,颜面失。世间居然还有爱慕兄长妹妹,哪怕他们不是血亲,但名分早定,居然还敢这样大声喊出来,简直是……王宝珍毕竟管家多年,生怕被人说自己管教无方,连忙大声道:“你们还不上去把四小姐拉开!”
几个妈妈闻言,立刻上去抓住谢瑜,而谢瑜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浮萍,口中哀哀叫着:“大哥,大哥!”她那双幽怨眼睛,此刻悲痛欲绝地望着谢连城,充满了恳求。
谢连城却将她手一点点拂开:“四妹,你病了,需要好好养病。”
谢瑜被人拖开强行压一边,她柔弱而带着哭腔声音不断地撕扯着众人耳膜,谢香下意识地用帕子按着心口,吓得大气不敢出:“谢瑜真是疯了,好吓人!”
谢柔却是一副不敢置信神情,着谢春,有些迟疑道:“她刚刚说什么,心爱人是大哥,我不是做梦吧?”
谢春张大嘴巴不知该如何回答,完全被这一出跌宕起伏大戏给震住了。
王宝珍神色阴晴不定,谢月默然不语,谢倚舟垂下眸子。事已至此,他们刚刚行为已经变成跳梁小丑、落井下石,未免事后算账,还是住口得好。
谢康河似乎想要向被压住谢瑜走去,却终究脚步踉跄了一下,只能满面颓然地坐倒椅子上,脸色青白,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件事情……再也不许提起。明日就把谢瑜送庵堂,让她落发出家。”
谢瑜被众人压住,一头青丝已经散乱,冷艳面容满是泪痕,然而那一双眼睛却透出怨毒光芒,笔直向江小楼投去。
江小楼,江小楼,江小楼……她心头已经如同泣血一般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地念着,仇恨铺天盖地,几乎灭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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