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这个条件提出来，蓝衣少年倒微微皱起了眉。他长得不错，眉清目秀，可是眉宇间总带着些阴沉，小小年纪就让人着发瘆。目光绮年身上不停地打量，得人很不舒服。半天才冷冷地说：“你若是打不中呢？”
绮年故做犹豫，半天伸出一只手：“五枚弹子，二十步距离，我若是落空了一枚，任由小公子处置如何。”
乔连波着急起来：“表妹，你不能——”连乔连都不会打弹弓，绮年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可能会呢？
绮年一只手背身后，对她摇了摇。因为有帷帽垂下面纱挡住了脸，所以没人能清她表情。五枚弹子二十步距离内打杏花，那真是太小意思了。
蓝衣少年还没说话，黄衣少年已经嚷了起来：“就这么说定了！你要是有一枚弹子打不中，就让小爷拿弹子打你十下！”说着，抢过哥哥手里弹弓就扔给了绮年，旁边小厮赶紧把弹丸送了过来。了这时，蓝衣少年也不能再反悔了。
绮年把弹丸拿手里，才发现那弹丸金灿灿，竟然是黄金打造。不过份量很轻，因为里面是空心。弹弓倒是极好，牛筋拧着皮条做成弦，如果真是用实心铜弹，近距离几乎可以打死人。
黄衣少年大声吆喝着叫小厮去量出二十步距离。绮年拉着牛筋弦试了试力，填上一颗弹丸，嗖地一声射了出去。二十步之外，枝头上一朵盛开杏花应声而落。
绮年这一手玩弹弓功夫，还是上辈子做苏浅时候孤儿院里练出来。孤儿院里没什么玩具，男孩子们就自己拿皮筋做了弹弓来玩，苏浅也跟着。开始只能打树干，后来就打树叶，后就开始打麻雀了，打下来拿厨房里去给全院加菜。直后来有人失手打破了宿舍两块玻璃，弹弓才全部被没收了。
苏浅后来离开孤儿院去读大学、上班，还不时地怀念那时候简单乐。她还自己做了一把弹弓，休息日时候去海边打沙滩上贝壳，甚至是浅水里小鱼。穿越过来之后她还做过一把，但是才玩了几次就被吴氏发现，大惊失色地没收了。
当然，好几年没再碰过弹弓，真让她现打麻雀那是打不中了。但是枝头上那些杏花动都不会动，要打中还真没什么难。
黄衣少年见杏花花瓣纷飞，不由得变了脸色。绮年却都不他，曳起弹弓越打越，五颗弹丸打过，那根枝条上盛开花朵已经被全部打掉，枝条上变得光秃秃，十分显眼。绮年转回身，把弹弓扔给站一边捧着丸囊小厮，对蓝衣少年福了一福：“多谢公子宽宏，我们告辞了。”
蓝衣少年脸色难地站着，乔连波却不由得欢喜地跑过来拉住了绮年：“表姐，你好厉害！”
“等等！”黄衣少年突然叫了起来，猛地冲过去也揪住了绮年袖子，“你们不准走！”
连乔连波都不由得要生气：“我们明明赢了！”
黄衣少年蛮不讲理地连她衣袖也揪住：“赢了又怎么样？小爷说不准走，就不准走！”
绮年真没料这小子如此无赖，刚想再找句话来挤兑他一下，突然听见旁边有人大喊一声：“放开我姐姐！”一个宝蓝色小身影炮弹一样冲过来，猛地撞黄衣少年身上，把他撞得倒退一步，扑通一屁股坐地上。
这下子一群小厮都乱了，纷纷叫着少爷跑了过来。连蓝衣少年都步过来，一把揪住撞上来乔连：“哪里来野种，竟然敢动手打人！”居然从小厮手里抓过弹弓，扬手把那牛筋弦当成鞭子对着乔连脸抽了下去。
绮年和乔连波同时惊呼，乔连波扑上去紧紧抱住弟弟，绮年也顾不得什么，狠狠用力推了蓝衣少年一把，那弓弦就歪了，只有后一段梢头落乔连波颊侧，啪地响了一声。
“住手！”一声大喊传来，绮年不禁松了半口气。乔连既然来了，那么吴知霄肯定也了，如果金国廷也，那这件事有侍郎之子和国公之子面子，应该不会闹大。
“你们做什么！”吴知霄还没过来，另一边也传来了斥责声，绮年那剩下半口气也松掉了——阮夫人也来了，如鹂终于把救兵搬来了！
场面已经混乱成一团。黄衣少年被小厮们扶起来，还挣扎着要上来打乔连。吴知霄年纪大些，要上来阻拦又怕碰姑娘们，只能硬挡黄衣少年面前。乔连则抱着乔连波手臂哭喊姐姐。冷玉如和绮年忙着乔连波脸上伤。蓝衣少年却转过身去着匆匆赶过来阮夫人，不情愿地喊了一声：“母亲。”
这一声母亲让绮年等人全部呆住了。阮夫人气得满脸通红，走过去扬起手就给了黄衣少年一耳光：“孽障！你做什么！”
黄衣少年愣了一下，突然大声嚎哭起来。阮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大声喝问蓝衣少年：“阮麒！谁让你带着你弟弟出来胡闹？这是你们表弟表妹！”
大水冲了龙王庙……绮年此时只有这么一个念头。闹了半天，这两个纨绔少爷竟然是英国公府两个庶子阮麒和阮麟！
“连波——”颜氏颤微微地由琥珀和珍珠扶着步过来，一手一个挽了乔氏姐弟，“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乔连抱着姐姐直哭：“他打姐姐了！”
一边翡翠忙上前轻轻端起乔连波脸，只见象牙白耳根边一条青红鞭痕。颜氏怒极，一耳光扇翡翠脸上：“你是怎么服侍！”
阮麒冷冷地站着，这时候才不咸不淡地说：“原来是表弟表妹啊，真是误会了。不过麟弟也被表弟推倒了，也算扯平了吧？”
颜氏这才见阮麟一身灰土，不由得也变了脸色，一耳光又扇吴嬷嬷脸上：“叫你们来伺候，怎么就冲撞了国公府少爷？”阮海峤年近四十，只有这两个儿子，虽然是庶出，说不定将来就是阮麒承爵。若是阮海峤真计较起来，虽然不好明着发怒，只怕阮夫人却是要被迁怒。
吴嬷嬷捂了脸，喃喃道：“表姑娘来已经赢了，哪知道小少爷还是不肯放我们走……”
这句话倒提醒了颜氏，猛地转头怒视绮年：“谁让你们出来？”
绮年愕然地着颜氏——这也能怪她？
如燕忍不住辩解：“我们姑娘是表姑娘不喜欢做诗才提议出来赏花。而且我们姑娘也挨了小少爷一弹子呢。”
颜氏怒目而视：“我说话，哪里有你插嘴份儿！谁家规矩？给我掌嘴！”
绮年伸手一拦要上前琥珀：“外祖母，是外孙女不好，不该带着表妹出来。如燕不懂事，您饶了她吧。”
阮夫人一巴掌打过了，犹自气恼，向颜氏道：“必定是这两个孽障冲撞了外甥女，我回去就禀了国公爷罚他们！娘还是带外甥女回去伤，若落了疤可怎么好！”这一会儿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借着这机会回国公府好生发作一番，也让阮海峤他这两个宝贝儿子，成天都外面做些什么事！让他苏氏把孩子娇纵成什么样子了。
事情闹这种程度，颜氏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但乔连波脸上鞭痕已经肿了起来，虽然不曾破皮，着却十分吓人。当下顾不得别，一迭声地叫赶紧上马车回府。阮夫人一肚子气恼，冷着脸喝斥小厮：“送少爷们回去，然后每人去刑房领二十板子！”
颜氏终究也担忧女儿，扯了阮夫人低声道：“你也别闹得太厉害，别跟国公爷翻了脸。”说了几句，才上了马车匆匆回吴府。
绮年与冷玉如告了别，冷玉如担忧目光中上了马车，李氏早等着，急急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绮年叹口气，将郑瑾语含讥刺，自己为免尴尬将乔连波带出来赏花之事简单说了。李氏听了也叹气：“说起来，也是阮家小少爷太顽劣。只是连波受了伤，这事……你还需要忍一忍才是。”
绮年低了头没作声。李氏叹着气，轻轻替她抿了有些凌乱鬓发：“老太太年纪大了，有时难免——你做小辈，也只好委屈些。想来她说你几句也就罢了，你莫回嘴就是。”
只是，李氏实是错误地估计了形势。
回吴府，康园丫鬟已经得了先跑回来报信小厮话，找出了治跌打药膏。一屋子人都聚了康园里，颜氏着乔连波上了药还不算，一迭声催着去大夫来给乔氏姐弟把脉，开两服压惊药吃。着丫鬟跑出去传话了，回头就冷冷盯着绮年：“你给我跪下！”
绮年怔了一下，下意识地了眼李氏。李氏脸色也变了，刚想说话，颜氏已经提高了声音：“跪下！”
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绮年劝慰着自己，跪下了。
“我叫你照顾好连波，你就是这么照顾？”颜氏怒气勃发，“不好好帷幕里，偏带着出来赏花！不是你这般不稳重，怎会有今日事？”女儿家就仗着这张脸，若是脸上破了相——当年吴若莲就是例子。
如燕如鹂远远站门边，急得要死。如燕正想不管不顾出来说话，绮年已经横过一眼将她挡住，淡淡地说：“恒山伯府郑大小姐语多讥刺，且当时众人都要做诗，只我和表妹不会，所以我才提议出来赏花。”
乔连波坐一旁如坐针毡，闻言连忙点头：“是。我也不愿那里坐着……”
颜氏不悦道：“连波不要插话，今日究竟是谁错一定要问清楚，你不要替她遮掩。”
绮年心里冷笑。颜氏一眼瞥见，两道眉竖了起来：“怎么？你还不服？我问你，既出来了就好好赏话，又去惹那阮家少爷做什么？还用外男弹弓？你，你还知不知道规矩？”
李氏忍不住轻声道：“老太太，是阮家少爷先用弹子惊了连波，绮儿才与他争吵，并不是有意去惹他。”这里头可关系着姑娘家名誉呢。
颜氏立刻将火气撒了李氏头上：“你糊涂！阮家少爷是国公爷儿子，我们得罪得起吗？若是因为今日之事，他们记恨了连，那如何是好？你可是巴不得她们姐弟不好？”
李氏脸色变了变，忍着气垂头道：“媳妇不是这个意思。”
颜氏狠狠瞪着她，似乎还想再训。绮年实忍不住了，抬头着颜氏：“外祖母别责怪舅母，从头至尾舅母都外祖母身边服侍，什么都不知道。今日之事，我想回来路上表妹应该也与外祖母讲了。若不是当时阮家小少爷用弹丸打人，外孙女不会与他起争执。至于用他弹弓，是因当时他不肯放我们走，我们一行全是女子，若拉扯起来没了体统，因此外孙女才要拖延时间，等如鹂去了四姨母过来。至于连表弟，也是为了维护姐姐。国公爷若是明理，自然不会迁怒表弟。”
“你懂什么！”颜氏实不能说英国公阮海峤不明理，可是这两个儿子全是国公府宠妾所出，万一闹起来，阮夫人那个脾气，说不得就要吃了亏，“若照你这么说，你是半点错都没有了？还打弹子？你见哪个姑娘家会打弹子！你娘究竟是怎么教你？半点规矩都没有！”
一团火腾地上了绮年脸：“外祖母底是要追究今日表妹受伤之事，还是要追究外孙女会打弹子之事？若是前者，外孙女真不知今日错了何处。若是后者，如非今日踏青遇了阮家少爷，外孙女也不会去打什么弹子！”
“你！”颜氏一巴掌拍炕桌上，“你好大胆子！给我上外头跪着去！”
绮年一撩裙子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乔连波赶紧抱住了颜氏手臂：“外祖母，今日真不是表姐错！明明是阮家那小少爷欺侮人，表姐并没做错什么。”
知霏也吓得哭了起来，边哭边道：“是他们欺侮人，我们好好地赏花，他们突然就用弹子打人，绮表姐也被打了。”
李氏连忙接着这话问：“绮儿也被打了么？伤哪里？”又转向颜氏道，“老太太，绮儿也伤了，容她先回去搽了药再跪可好？”
颜氏一口气堵胸口，忿忿将手一甩：“叫她回自己院子里去，禁足一个月，把《女诫》给我抄上一百遍，长长记性！”
李氏连忙答应，又朝碧云使眼色，让碧云扶着绮年出去，自己陪着笑道：“媳妇这就去备份礼让人送国公府去，就说今日冲撞了小少爷，来陪个礼。老太太可好？”
这话倒是说了颜氏心坎里，按着额头哼了一声：“去办吧，礼略重些。派个机灵点去，打听一下国公爷有没有说什么，赶紧来回我。行了行了都下去吧，没得闹得我头疼。大夫来了，马上带我这里来！”
李氏连声答应着退了出来，叫过身边大丫鬟素云：“把这些事办了，你等二门上，老爷回来先把这事给老爷细细地讲讲。”叹了口气，“绮丫头不知伤成什么样了，我去。”
知霏抹着眼泪，一定要跟着李氏去蜀素阁绮年。吴知雯着赵姨娘领了她跟绮年身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老太太这心，也真是忒偏了。”
孙姨娘吓了一跳，赶紧扯着女儿就走：“姑娘可别乱说。”
“我乱说什么？”吴知雯没好气道，“今儿事姨娘是没见，那恒山伯府郑瑾娘，真是句句话都带着刺儿，说起来，也是乔家表妹自己不好，连诗都不会做，就算坐那里也没趣。周表妹说出去赏花，也无非是为了躲尴尬罢了。了老太太这里，倒全成了周表妹错了。连我着都觉得不服。”
孙姨娘并不关心绮年和连波究竟谁受委屈，只关心吴知雯：“今儿说做诗，姑娘做得如何？”
吴知雯淡淡扬了扬眉：“那郑瑾娘，一开口就让她庶出妹妹跟我对诗，分明是说我没资格跟她们这些嫡女平起平坐。只可惜，我也没什么人买她账！大家做出诗来，同推了金国秀为第一，余下还未排出座次来，丫鬟就来叫了。不过大家都是明眼人，不排座次还不是给郑瑾娘留几分面子？真要是排出我她上面，少不得又要甩脸色了。”
孙姨娘叹气道：“我也知道姑娘委屈，只是这些公侯贵女都是傲气，得罪不起。就说四姑太太家盼姑娘，还是咱们亲戚，不也极少登门吗？”
吴知雯眼里就多了一丝郁色：“我知道。她是国公府唯一嫡女，又是长女，怎得上我？倒是显国公府金姑娘，着实有涵养。虽说今日推她诗作第一，多少也是为了她孝期方满，初出来走动……但那份温润内敛，才真是贵女作派呢。”
金国秀名字，就连孙姨娘也是知道：“姑娘既说金姑娘好，何不学着些？”
吴知雯笑了一声，却带着几分自嘲：“姨娘糊涂了。金姑娘是显国公嫡孙女，她温文尔雅，人只会夸她有涵养。我一个庶女，若也这般退让，反倒让人欺头上了。”
孙姨娘不由得低了头，母女两个都没了说话心思。半晌，还是吴知雯笑了一声：“姨娘也无需如此担忧。从前我出去得少，如今父亲升了正三品，还怕没有出去时候吗？时候，自然有我名气。走罢，倒是今日字还没有写，不能懈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