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庙进香事,得了李氏大力支持。绮年这才发现,李氏原来对这种封建迷信十分之热衷,听了她建议之后,比她还要积极。
这次上香人不多。颜氏身上懒懒，乔连波身边侍奉，自然也不来了。吴知霞名字已然报进了参选名单里,这些日子家里练习进宫面圣规矩,郑氏自然也要陪着。因此二房替吴知霆上香任务就落了知雪头上。于是后也就是李氏带着大房两个姑娘加上绮年知雪，再有两个姨娘和丫鬟嬷嬷们而已。
绮年把帘子稍稍掀起来一点，四月底，天气已然有些热了。冷玉如来说好要来,可是临要出门了,却被恒山伯府郑瑾那边给叫过去了，只能送了封信来叮嘱她代给韩兆上一炷香。
“别急，没有几步路了。”李氏睁开眼睛了一眼绮年，笑笑，“可是热了？放心，文昌庙附近几条街上都是铺面，等上了香，随你去逛。”
绮年不好意思地一笑：“也不是……”
李氏笑起来：“这些日子也把你拘坏了吧？”毕竟不是自己家，何况来了没几天就闹了禁足，年轻姑娘家岂有不爱玩，自然是拘得难受。
绮年笑了笑，没否认。其实她并不是着急逛铺子，而是想去见小杨和如鹃。这两人已经进京两天了，但绮年没让他们吴府见面。进京之前先给自己安排后路，若是被李氏知道了不免多心。难得这位舅母如此厚道，绮年不愿意让她心里不，还是先瞒着吧。所以趁今日来文昌庙机会，约了两人见面。
文昌庙不大，香火却极盛。尤其今年有秋闱，来上香人多，挨挨挤挤，排起了长队。待上完了香，李氏已经觉得乏了：“底是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
绮年扶着她：“您说，您哪里老呢。今日人实是多，连我腿都站酸了。那边有个茶楼，去坐坐可好？”
李氏挑了个雅间坐定，身边一圈年轻人：“若想去逛只管去，只一条，带好了丫鬟嬷嬷们，不许落了单。”
绮年走了两个铺面就推腿酸，只说要回去找李氏，离了吴家姐妹们就往约定茶楼去了。上了二楼单间，小杨和如鹃已经里头等着了。
“让姑娘久等了，实是前些日子要动身时候又生出些事情来，所以才来得晚了。”小杨见面就罪。
“起来，来了就好。”绮年如鹃已然换了妇人发式，不由得一笑，“路上可辛苦？”
如鹃红着脸：“不辛苦。走时候，立年少爷还嘱我们问姑娘好呢。”
“哦？哥哥可还好？”
“好着呢。少爷读极刻苦。”如鹃迟疑了片刻，还是说，“如莺她——我们走时候，还府里伺候着。”
“哥哥和她——”
如鹃摇头：“应该是没有。我走时候，她梳还是姑娘发式。”
周立年志向不小，怕是不会这上头多花心思。绮年心里如此想着，嘴上却没说出来：“那跟彭家谈事如何了？”
小杨说起生意就一反平日寡言少语：“都谈定了。彭家意思，丝坊那边算我们入股，每年丝坊出利润分我们一半，如今粗粗估计，也有个三四百两银子。如果我们肯京里卖彭家织出来蜀锦蜀绣，可以给我们好价格。只是这蜀锦蜀绣都是贵重料子，我和如鹃进了京城这几天也处铺子料子价钱，京城这地方，铺面租金比成都那边贵得多了。若是租好铺子，那钱实太多，再加上屯货——算起来咱们手头这两千银子钱全都得扔进去，实有点——毕竟这初来乍，若是没准赔了钱，那可就损失太大了。可若是铺面不好，生意也难做。蜀锦蜀绣这东西，普通人家未必用得起，若是大户人家用呢，必然要去那好铺子里挑……”
这件事，绮年还真想过：“依我说，咱们先不租什么好铺面。你们可知道，京城这边不少大户人家做衣裳，都是从外头了绣娘来家？”小户人家不必说了，买匹粗布自己裁裁就罢；那真正豪富之家却是养得起专门针线上人；可是一般大户人家就未必负担得起了。
小杨脑子转得：“难道姑娘是说，咱们把料子卖给那些绣娘？可是大户人家都是自己买了料子才针线上来做……”
“彭家既然要做这蜀锦蜀绣买卖，总得有点特别花样吧？”
小杨点头：“姑娘您可知道，成都那边开了一家华丝坊？就是今年正月里事，那时候咱们府里正忙着动身，所以不知道。这华丝坊也不知是谁家钱，总之雄厚得很。彭家就是想跟华丝坊合作，给他们供应锦绣料子，所以他们花样都是式。”
绮年皱皱眉：“既然是给别家供应，咱们能卖吗？”
小杨忙道：“这我已经问过了，华丝坊也是起来，这大户人家做衣裳，一般认定了地方轻易不变。华丝坊想打开路子，自然要出花样。小之所以来得晚了，就是去了他们织出来几匹样子，确实不错。尤其有一种减丝法织出来锦，比上好蜀锦单薄些，花色也不那么繁杂，但是成也低，华丝坊给起了个名儿叫半锦，小，很合适那些中等人家，穿不起真正蜀锦。其实那样子也不错，颜色清淡，倒是适合男人穿用。”
这倒跟绮年想法不谋而合：“这件事，咱们急不得。说起来今年宫中选秀，若是咱们早半年来京城，倒是可以把握住这一波消费□。”待选秀女衣裳样式上是有一定制度，那只能料子上打主意，蜀锦蜀绣这种华丽昂贵东西就特别有了销路。
小杨虽不知道什么叫消费□，但也大致能猜是个什么意思，也觉得极是可惜：“姑娘不知道，华丝坊早从正月里，就开始用锦绣做成衣裳，送给不少四五品官员家女儿了。小也是入京之后才知道，原来这是要选秀了。唉，若早知道……”
绮年一怔：“正月里他们就开始了？”忽然想吴知霞曾提过华丝坊，还说是吴若铮下属从成都带来料子，“选秀这事儿前些日子才下明诏，华丝坊远成都，怎么消息就这么灵通？”又有这么大钱，难道是跟朝上甚至宫里什么人有关系吗？
“算了，人家消息灵通是人家事，我们来也并没想要入京，既是机会没能抓住，也就不必说它了。倒是你方才说适合男人穿用那半锦，我意思，要捡着那有彩头样子进一些。比如说有元宝纹，我们是不是可以称之为‘解元锦’？若有绣桂花图样，称为‘折桂绣’？”
小杨这上头一点就通：“正是！今年正逢秋闱，有这彩头，那囊有余钱也少不得买上几尺做件衣裳，哪怕是做顶头巾呢？姑娘这主意好！”
“吴家了位姓安绣娘来教刺绣，前些日子，我跟安师傅也谈过，知道她有好几位姊妹都是常大户人家行走。我想找找她们，倘若她们能将咱们锦绣推荐出去，可按料子价值给她们提成，比如说，每十两银子给她们提五钱。”这就是销售价百分之五了。当然，具体后提成多少，还要料子进价、运费、销价，再计算一下纯利润，总不能赔钱。
小杨眼睛一亮：“姑娘这法子好，这些绣娘们为了自己能多拿些银子，也会力推荐咱们锦绣。只是——小初来乍，要去认得这些绣娘也……”
“这件事情可以安师傅帮忙。只要她推荐来绣娘帮咱们卖出了锦绣，每十两银子里咱们分安师傅一钱。如有别绣娘再推荐自己姊妹，也照此办理。”老天原谅她吧，现她认识人实太少，所以——只好用传销法了。
小杨听得连连点头。绮年又叮嘱说：“既这样，先不急着租什么好铺面，倒是买一处小院做库房，再买一辆骡车准备送货。无论人家要多少料子，咱们能送上门就送上门。这院子要买下来，然后你就速去成都进货。记着，跟彭家谈谈，这些料子京城如何定价，这要商量一下。一来，咱们不能京城这边太过便宜，挡了人家财路；二来，不知道华丝坊是怎么个想头，也别把人家出料子卖成了不值钱烂街货。定价上跟他们商量一下，也显示咱们合作诚意。主要是，去挑料子时候一定要准了，那太过应时应料子倒少挑点，不要卖不出去，转头明年就不时兴了，那才糟糕。依我，这生意事急不得，今年夏季衣裳料子咱们怕是卖不出去几块，咱们目标，就是冲着今年秋闱、冬衣，还有明年春闱。”
几人谈得热火朝天，大致定下了个程。绮年想想又说：“这生意也要慢慢地做，一开始赔了不要紧，只要找对了路子，平平稳稳一定能赚钱，你们也不要心里紧张，只要用心去做，便是赔了也是我命，不怪你们。”
小杨连忙站起来，正要说话，忽然雅间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头戴斗笠人影猛地闪进来，反手掩上门，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拖过站得近如鹂，一把铮亮匕首架如鹂脖子上：“都禁声，我不想杀人！”
众人已经了嘴边惊呼硬生生压下去，如鹂已经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底绮年冷静点：“你想做什么？我们不会叫，你先放开她。”
那人乍听她声音，咦了一声，当真放开了如鹂：“周姑娘？”
这声音确实有点像，绮年对着那张抹得灰头土脸面容仔细了一下，猛然记起来了：“你是周——”这不就是成都江岸上跟赵燕和一起上船那位周镇抚吗？打扮成这样是为哪般？而且怎么他一进来，这空气里就好像多了股血腥味？
绮年目光往下一溜，果然发现周镇抚腹部衣裳已经被血染红了。周镇抚大约也有些懊恼：“惊扰了，我——”眼睛往窗户一，显然是准备跳下去，但是此时，楼下街道上已经一阵骚乱，周镇抚两道眉微微一竖，握紧了匕首，犹豫地了绮年一眼：“周姑娘，只怕要得罪一下……”
“等等！”绮年一就知道他是打算抓了她当人质。妈呀，还不知道下面来会是什么人呢，那些人会管她死活吗？万一不管不顾连她一起来个乱箭射死，那不是太倒霉了吗？
“若周镇抚肯信我一回，就门后去……”
茶楼掌柜正打算盘，就听门外人声鼎沸，一抬头，一队穿着五城兵马司服色带刀人已然冲了进来，为首厉声问：“有没有一个穿褐衣戴斗笠——”话犹未了，就听楼上一声尖叫：“啊——”这队人马顿时扔下掌柜，直冲楼上。
楼上全是雅间，为首带刀人抬脚踹开一间房门，只见地上躺着个男仆，抱着肚子蜷成一团，屋子里椅倒桌翻，一群丫鬟婆子地上围着个十三四岁姑娘，正抹着眼泪又喊又叫。雅间窗户大开，带刀人一眼就见窗台上一道血迹，当下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一个年老嬷嬷抹着眼泪道：“方才突然有人闯进来，拿刀架着我们姑娘脖子不许我们出声，可吓死人了……”
带刀人不耐烦道：“后来呢？”
年老嬷嬷指着窗户：“不知怎么，他从那窗户跳下去了。军爷，求你们救救我家姑娘！”
带刀人对后一句话置若罔闻，抢窗口往下了一眼，只见楼下地面上碎着一只花盆，还有行人正抬头往上。茶楼背面这条街较为偏僻，但沿街向前数十步就是文昌庙侧门，那里却是极热闹之处，人若是逃那里，是万万难以抓。
带刀人目中闪过一丝沮丧，转身对手下大喝：“追！哪怕封了文昌庙也要把人抓手！”若是再让他跑了，不知有没有这么好机会。至于躺地上受惊过度半死不活那姑娘，他自然不放眼里。
绮年听着呼喝之声远去，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周大人？”
周镇抚从门背后挪出来，踹门之人力量太大，门板直接拍他身上，腹部伤处似乎又裂了开来，但总强过被抓住：“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日后——”
“不用了不用了。”绮年赶紧打断他，“小杨把你外衣脱下来给周镇抚换上，周镇抚走吧，我们也赶紧走。”千万别再有日后了，这种事谁还想碰上第二次吗？
周镇抚一句报恩话还没说完，恩人已经像避洪水猛兽一样仓皇逃遁，他着瞬间空荡荡房间，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苦笑一下，捡起小杨扔下外衣穿身上，遮住腹部血迹，也匆匆下楼，从茶楼正门大摇大摆走了出去。恰好一辆马车驶来，似乎连停都没有停就驶过周镇抚身边，马车驶过，人也不见了。
马车外表极其华丽，内部是陈设精美。车辕上两匹枣红马无论身高还是毛色都毫无差别，小跑起来鬃毛抖擞，阳光下皮毛油亮，是引人注目。马车辘辘前行，忽然被拦了下来，有人高声喊道：“五城兵马司办差，来往行人俱要检验！”
车辕上坐着两个年轻车夫，身上豆绿色号衣竟然是官缎，闻言其中一个挥起马鞭，拦人头顶抖了个鞭花：“睁大你眼睛，这是郡王府马车！你有几个胆子也敢拦？”
五城兵马司人愣了一下，硬着头皮道：“我们是奉旨办差，任是谁马车也要先检查再放行！”
那年轻车夫破口大骂：“放你娘屁！我们世子素来不能吹风，若被你们翻来检去受了风，你有几条贱命能赔得起？”
那五城兵马司人吓了一跳。都知道昀郡王世子是个病秧子，三不五时就要宣御医，或者去城外庄子上静养。前些日子昀郡王庶长女出嫁，头着三天这位世子就被送庄子上去了，就是怕他婚礼上突然病倒招了晦气，如今从庄子上回来，大概是身子好歹养得不错了。但他确实素来虚寒，如今虽是四月了，可这风寒却是说不准，万一受了风又病倒，他一个五城兵马司小小兵丁，可有一百个头都不够杀。
这里正僵持着，那边已然有人策马过来：“怎么回事？”
小兵丁如同抓救命稻草：“郑副指挥，赵副指挥——”怎么这位赵副指挥也这里，这话可怎么说呢？
“这，这是昀郡王世子马车，小们不敢查……”赵副指挥就是昀郡王庶子，谁敢当着他面查他哥哥马车？
马车上两个车夫已经跳下车来：“二公子。”
赵燕和皱了皱眉：“大哥回城了？”
车窗上绣着缠枝通草花帘子掀了起来，露出一张略微有些苍白脸：“二弟，这是怎么了？大白天，怎么街上还不让通行了呢？”
赵燕和马背上欠了欠身：“是兵马司奉旨捉拿刺客，下头人也是奉命行事，大哥给个方便。”
一个车夫立时道：“二公子，若世子受了风可怎么好？刚把身子将养好了，若再着了凉，小们有十个头也不够砍。”
赵燕和脸色顿时有些难，这时候后面郑副指挥郑琨才笑嘻嘻地策马过来：“给世子安啦。”若无意外，他父亲将来就是恒山伯，他就是伯府世子，所以虽然口称安，却只是随便欠了欠身。他也算长得俊秀，只是脸色有些酒色过度后苍白，也不过才弱冠人，眼圈就略有些发青。尤其被腰背笔直赵燕和一比，是明显
赵燕恒把帘子掀大了些：“郑公子？近来少见。”
郑琨嘿嘿一笑，策马往前了几步，弯下腰把手搭车窗口，凑得离赵燕恒近了一点：“可不是，世子去庄子上一个多月了吧？琨甚是想念呢。”
赵燕恒唇角微微一扬：“郑公子是想念我呢，还是想念我好酒？”
郑琨哈哈笑起来：“说实，前些日子约了一群人去飞燕楼喝酒，席间说起来，这些年喝酒，都不如世子那一坛二十年香雪烧。”
赵燕恒手肘支着窗户，一脸了然：“哪里是香雪烧好，是凌波楼胭脂姑娘好吧？”
郑琨挤了挤眼睛，把脸又凑近了些：“世子真是知己。只是世子不来，那胭脂姑娘总也不肯见人，小弟这心里实痒痒。不知世子几时有空闲呢？容小弟约上一围，做个东道？”
赵燕恒无所谓地笑了笑：“郑公子又说笑了，凭郑公子人才家世，胭脂姑娘哪里会不见呢。说起来这些楼里姐儿们，也不过是拿个身价，见得多了倒不值钱。郑公子若真有意，待日后有了空闲，我来做东也无妨。”
郑琨眼睛故意往他身后溜了溜：“听说世子前些日子又得了个绝色丫鬟，怎么没带身边？”
“还不就是那么回事。”赵燕恒往后靠了靠，脸上有几分厌倦，“多了也无味得很。”
郑琨着跪旁边垂头替赵燕恒捶腿那个俏丫鬟，嘿嘿一笑：“世子身边姹紫嫣红，自然不稀罕了。既如此，小弟只等着世子有闲，去凌波楼聚聚了。”策马退开一步，“来人，放行。”
赵燕和一直策马立一边，冷冷地着。郑琨目送马车远去，一提马凑他身边，笑道：“赵兄弟做什么板着脸？我方才过了，车里并没旁人。何况世子马车确实是半个时辰前才进京，一路未停，应是与此事无关。”
赵燕和一语未发，调转马头就走。他如何不知道自己大哥马车是不久才刚刚进城？只是这郑琨方才远远着，就是为了不许自己随便放行，如今他借着说话工夫把车里清楚了，倒转过头来卖好。
郑琨着赵燕和背影，嘿嘿一笑，提马赶了上去，嘴里还喊着：“赵兄弟慢走，这差事办完了，咱们兄弟去喝酒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