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几匹料子送针线上去,就说是我说,给采芝做几件衣裳,我瞧着她箱子里净是些半不旧，还有从前做丫鬟时候衣裳。公中例上，通房们每季不是有两套衣裳么？”忙了几天,绮年总算能坐下来理理气居里事了。
旁边侍立小雪连忙回答：“每季都是不错日子给,只是采芝娘外头,还指着她养活，所以她例都是减半，省下来银子送出去给她娘了。”
绮年微微皱眉：“她家里没人给她娘养老？如鹂，你去拿二十两银子——”
“世子妃,不是没给，是她不要。从前世子也说要给她娘银子养老，她不肯。世子没办法，只得叫人送银子给她家邻居，托那邻居照顾一二。”
绮年点了点头：“她倒是个有骨气。这么着，你就叫针线上去给她做吧，说是我赏她，她若不接就不对了。”
“世子妃，立夏求见。”小满匆忙进来，脸上表情有些不对劲儿，“说是胭脂死了！”
“死了？”绮年诧异之极，“叫立夏进来！”怎么胭脂也不像那会寻死人啊。
立夏是赵燕恒身边四个小厮里功夫好，来绮年叫赵燕恒带上他，但赵燕恒说立夏不够机变，了永顺伯地盘上未必有立秋立冬管用，所以叫他留家里保护绮年，凡出门必是他跟着，进出递个消息也是他事。
“给世子妃安。”立夏隔着屏风，一板一眼地给绮年了安才道，“今儿早上，外头宅子里丫鬟们进去，才发现胭脂死屋里了，是服毒死。”
“服毒？她毒哪里来？自打那天回去之后，她都见过什么人？”
胭脂住那处小宅子是赵燕恒外头产业，拨去伺候胭脂两个丫鬟婆子就是监视她，对她一举一动都盯得很紧。只是上回她们没料绮年也会去茂源金铺，才被胭脂冲进去撞上了。
立夏摇摇头：“自打她住进那里，也就是常去金铺想着打听世子爷消息，平时也都不见人。”
“不可能！”绮年断然否定，“叫伺候她人好好想想，哪怕是送菜挑粪也得给我想出来！”
“哦——”立夏拍了一下脑门，“世子妃这么说，倒是有一个。大约就是爷走了半个月时候吧，她宅子里闹，说衣裳不精致，首饰不时，所以才去了茂源金铺，回来时候又叫人去针线坊个绣娘来做衣裳。昨日午后，那绣娘来给她送过制好衣裳。”
绣娘！绮年心里咯噔一下：“究竟是哪个绣娘，立刻去找！”绣娘，华丝坊，难道是永顺伯把胭脂弄回来？目何呢？
“胭脂现还宅子里搁着？惊动官府了没有？”
“还没有，如今还放那里，立春让我来示世子妃，要如何处置。”
绮年也有点心里没底了。死了人要如何处置，这事她真没经历过。别金铺里她话说得狠，可人真死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尤其是，胭脂为什么死，她还没有想明白，不知道后面会出什么事，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让我想想。你先去叫人找出那个绣娘来。”绮年屏风后头烦躁地踱了几步，“你跟着世子这些年了，依你，胭脂死了，对世子有什么影响？”
立夏想了想才不太确实地道：“对世子名声总有些影响罢……”
绮年指望他没啥希望，只得摆了摆手：“你先去吧。”回头吩咐小满，“把白露也叫来，我有话问你们。”
三个大丫鬟都了房里，绮年手指轻敲桌面，将胭脂死讯简单地说了一下：“你们跟着世子时间久，对这个胭脂可知道多少？”
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后白露才道：“奴婢们都是宅子里，不像清明时常跟着世子出去，所以知道不多。只知道那胭脂是从西北那边过来，当初西北不是打仗么，有好些百姓都往京城跑。胭脂就是跟着爹娘逃京城，爹娘都死了，她街上卖身葬父，被凌波楼买了。因她当初是凌波楼红倌人，又对世子情有独钟，闹出好些个传闻来，所以奴婢们也略微知道些。只是这些话不该奴婢们听，是以……知道不多。”
“西北……”绮年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胭脂一个风尘女子，就算是真为了赵燕恒而死，于赵燕恒也不过是件风流韵事，且他从前就有个风流名声，当真是无伤大雅，实没什么文好做。那么他们弄死一个胭脂，底是想做什么？西北，难道是要把这事跟西北扯上关系？难道说——他们打算把胭脂弄成西北关外羯奴细作一类？
绮年心跳不禁猛地了起来，抬手按住胸口，她吸了口气：“叫立春想办法把胭脂死通知世子——不！再把那绣娘找出来，把事情弄得清楚些再通知世子，不能让世子也糊里糊涂。”
小满她紧张成这样，不敢怠慢，答应一声连忙拔腿就走。绮年心里死活安定不下来，咬咬牙：“备车，我得去！”
“那——王妃要是问起……”
“不让王妃知道。”绮年略一思忖，“不要马车了，一乘小轿就行。”调用马车必然要惊动秦王妃，若是用轿子，气居里倒还可以悄悄弄出来。这时候什么情况都不清楚，万不能先让秦王妃知道了。
胭脂躺炕上，天冷，人已经硬了，面貌倒没怎么变化。嘴唇指甲都是青中带黑，嘴角还有些微黑色干涸血迹，身体微微蜷缩，脸上凝固着痛苦神情。
立春已经那里了，低声道：“是砒霜。”这是街面上比较常用毒药，若说要药耗子，还是能买些许，并不稀罕。
“立春你是外头常走动，你说，胭脂为什么要死？”
立春来时刻准备着世子妃要惊慌失措乃至恐惧晕倒，却不想她面对死人居然如此镇定，心里倒又多了几分佩服，低头答道：“小人觉得，她实不该死。虽然世子妃不允她入府，但说起来也并不是要逼死了她。”
“我就是奇怪这个。”绮年转头着他，“胭脂确实是服毒而死？”
“确实。小人已然查过，确无挣扎打斗痕迹。而且胭脂死时，伺候她丫鬟就屋外，也没听半点动静，绝非被人所杀。小人已叫人去查那绣娘了，只是——只是那家针线坊里说不曾有这个绣娘。”
“那针线坊是哪一家？绣娘姓什么叫什么，长什么样子，有何特征？”绮年一连串地问，“把那两个丫鬟婆子叫过来，再准备一根炭一张厚纸。”上辈子学过那点可怜素描，竟然真派上用场了。
绮年苦中作乐地弯了弯嘴角。当初写了那么多穿越文，素描是很多穿越女必备技能，有靠着这个一鸣惊人引来贵人注目，有关键时候画影图形缉拿刺客大盗，真想不她今天也真用上了。
两个丫鬟婆子既能来盯人，也不是那蠢笨，当下你一嘴我一嘴地描述了一番，绮年拿着那根炭条，调动脑子里所有有关素描可怜记忆，终于画出了一张脸。如果当年绮年绘画老师见了，一定会觉得惨不忍睹，但好歹能出个模样来。
绮年转头叫过菱花，“你知道安师傅如今住处么？立刻拿着这个去见安师傅，问问她可认不认得。”这绣娘年纪与安师傅相仿，若是早就来了京城，或许安师傅真能认得。
派走了菱花，绮年又了一眼胭脂：“这怎么办？要报官么？”
倘若是个有身契奴仆也就罢了，胭脂现却是良籍，死了一个良民那是必须报官。可是这一报出去，谁知道后头操纵人还想做什么？但是死尸也不能总放这里。绮年叹了口气：“还是要报官，只是你去打点打点，不要闹——”
话未定没完，门外头已经乱了起来，立夏一步冲进来：“世子妃，是五城兵马司人，说京城里有羯奴细作，一路查这边来了，您避避吧。”
绮年确实没有料，这件事居然来势汹汹，几天之内就发展了不可收拾地步。她给赵燕恒信才寄出去，五城兵马司人已经找了郡王府门上。
“周氏，这是怎么回事？”昀郡王脸色阴沉，“怎么还扯了你陪嫁绸缎铺子上？”
绮年也没料想竟然会是这样。五城兵马司号称是捉拿羯奴混进京城来细作，那个给胭脂做衣裳绣娘就是其中之一，而胭脂也成了细作京城之内接应，连她死都被说成是畏罪自。糟是，这个绣娘是小杨雇佣过，利用进宅子做针线机会打探消息。一时间京城内各宅门对绣娘敬而远之，而绮年绸缎铺子也就被推了风口浪尖上。小杨一家已经全部被五城兵马司人带走了，幸而因为知道是郡王府世子妃陪嫁铺子，尚未至用刑逼供地步。
“儿媳雇佣绣娘不过是为了卖布料，实不知有什么细作之事。”一爆出绣娘打探消息事，绮年就知道这件事跟永顺伯和华丝坊脱不了关系。赵燕恒从她这里知道了永顺伯打探消息渠道，现永顺伯又利用这渠道反咬了她一口。难道说赵燕恒渝州已经令永顺伯如此为难，以至于要京城掀起这样风浪，让赵燕恒分心吗？
秦王妃冷冷地道：“你说不知有细作之事，可那绣娘就是羯奴细作，单说一句不知就无事了吗？”
绮年平静地回答：“那绣娘京城并非初来乍，曾几家针线坊供职，又曾几家官宦人家做过针线，若是依着五城兵马司说法，这些绣坊和人家也一样有嫌疑。五城兵马司若无有证据指证我纵容细作，自不能定我罪。”
昀郡王皱眉道：“说是这般说，但事涉他国细作，少不得麻烦。五城兵马司已将此事提交了刑部了！”
绮年低头道：“便是去刑部大堂上，儿媳也是这般说。国有律例，岂有无凭无证就给人定罪呢？”
昀郡王焦躁道：“如今还不是定罪事！外头多少议论，皆是自你而起！便是后无事，郡王府名声也坏了。”
“父王这话，恕儿媳不懂了。若是后无事，谣言自然澄清，怎会坏了郡王府名声？”绮年也有点焦躁了，“这明明是有人嫁祸！世子早将胭脂送走了，她却又跑了回来，世子便是怕伤及王府名声才将她安置下来，却被人借此反咬了一口。如今正是该好生追查真相时候，若只家中抱怨，只怕是于事无补。”她正绞脑汁地跟立春等人追查这事，昀郡王就把她提了来训斥了这么一顿，底有什么用！
“周氏，这是你能与王爷说话吗！”秦王妃提高声音，“还不给王爷跪下罪！一切事皆自你们而起，若是不与那胭脂纠缠，如何会有今日之祸？若是不开什么绸缎铺子，不会与细作扯上关系！”
绮年不想跟她说话，向昀郡王福了福身：“父王恕儿媳直言，儿媳知道父王焦急，只是此时第一要紧是查清真相，外头不过是闲言闲语，府里便先家反宅乱相互指责起来，只怕是亲者痛仇者。倒不如集中了全府力量，将此事查清为好。”
昀郡王了她一会儿，摆了摆手沉声道：“府上侍卫你可以调用一半，三天之内必须将此事查清！”三天之后，刑部说不定就要来提人了。
绮年拜谢过他，退出了正屋。秦王妃着众人都退了出去，起身斟了一杯茶递昀郡王手中，低声道：“王爷限她三日，可是三日后有什么……”
昀郡王哪有心思喝茶，叹道：“三日不能将此事平息下去，刑部怕就要来提人过堂了！”
秦王妃目光一闪：“王爷，这断不可行！若是世子妃抛头露面去刑部过堂，王府脸面何存？便是能将此事查清，外头也要指指戳戳了。”
昀郡王将茶杯往几上一掷：“正是为着这个，才让她三日内必得有个交待！”按了按太阳穴，“我去五城兵马司和刑部再打点一下。”
“王爷——”秦王妃稍稍向前一步，欲言又止。昀郡王瞧她一眼，有些不：“有话说便是，吞吞吐吐做什么？”
秦王妃低了头道：“当初，原是妾身太过莽撞，匆忙就为世子定了这样一门亲事，说起来，全是妾身之误，以至王爷今日如此为难……”眼圈微微红了。
秦王妃生得端庄美貌，平日里无时无刻不是面含微笑，颇有人背后送了一个莲台观音美名。此时双眸含泪，别有一种楚楚之姿。魏侧妃也是以纤柔见长，但平日里娇弱惯了，众人也就不眼里。只秦王妃这等素来只见笑容，偶见悲戚之色便格外动人。
底是放心上二十余年人，虽则为着前些日子接连不断发生事有些失望，昀郡王也不由得稍稍放缓了声音：“事已至此，还提它做甚。”只是若要安慰说并非她错，却实是说不出口。至少她身为继母，对赵燕恒极为敷衍，不盼其好，只管捉着错儿便仓促定亲，这是不能抹杀事实。
秦王妃听他声音虽和缓，却不安慰自己，心里不由得又凉了几分，垂头道：“妾身如今也后悔不来了，只是想着，郡王府名声断不能为她所累，亦不能为妾身一错所累。”
昀郡王微有几分不耐道：“事已发了，如何能不为她所累？”
“王爷不如——替世子休妻。”
“休妻？”昀郡王一怔，“这如何使得？”
“如今世子并不京城，正是机会。”秦王妃娓娓道来，“世子前去渝州之时，便因胭脂之事与她闹过一场。虽说这胭脂委实是祸水，但也是因着世子妃嫉妒之故。这妒乃七出之条，不如就由妾身出面，只说她嫉妒不容人，且对妾身不敬，将她休出王府。此后但有什么，一概便与王府无关了。”
昀郡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胡说！她是上了玉碟世子正妃，如何能说休便休？何况她还是皇长子妃恩人。”
“此事王爷倒不必担忧，妾身可去太后处禀明此事，有太后，皇长子妃亦不能说什么。太后近日身子略好些，妾身也该入宫问安。”
昀郡王眉头皱得紧，目光秦王妃身上探询地打量着。秦王妃强自镇定，轻声道：“妾自从知晓了香薰球真相，也极是后悔。前些日子西北边关张少将军入京，听说他此次是带了母亲与弟妹同来。张少将军亲妹今年不过十六岁，生得十分端正，又是边关磨砺出来女儿家，带着英爽之气。张将军西北平边，听说当年与先王妃娘家也是有几分交情，妾身想着，世子少时也爱骑射，若娶个爽朗些世子妃，或许对脾气……且张将军是正二品大将军，张家姑娘身份也高些。”
后这句话倒是中了昀郡王心事。赵燕恒若非幼时坠马，只怕此时也是能骑善射，冬园从前也是他习武地方，至今还封着不许人进，可见他心里怕是还想着骑射之事。周氏一则出身太低，二则娇娇弱弱文官家女儿，怕真与儿子讲不这些。再则张家与吕家从前确实有几分交情，或者儿子也会愿意。
“不要再说了。”经了香薰球一事，昀郡王不愿秦王妃再插手赵燕恒亲事，“恒儿亲事你不必多管，至于休妻之事，王自有——”昀郡王刚说一半，忽听外头有人道：“父王且慢。”却是赵燕平打了帘子进来。
昀郡王眉头一皱：“你外头？岂有不进来安却外头偷听道理？”
赵燕平连忙道：“父王恕罪，来儿子不该听，只是想着事关咱们王府脸面，所以不得不大胆说一句——休妻之事断不可行。”
秦王妃大急：“你小孩子懂得什么！”
赵燕平慨然道：“母亲这话差了。若此时将世子妃休弃，哪怕有一千条理由，外头也会说咱们郡王府是因怕受连累才将世子妃废掉，时候父王岂不被人诟病？”
秦王妃见儿子来拆台，不由急得双眼直冒火星，就要喝斥他。昀郡王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道：“平儿此言有理。不必再说了，我出去一趟，王妃约束了府里众人不许乱，若听见有乱传乱讲，一概发落庄子上去！”拂袖出去，见外屋一个小丫鬟正打扫廊下，也未意，径直走了。
小丫鬟见昀郡王走了，倒退着扫回廊转弯处，便蹑手蹑脚提着扫帚溜出丹园，直奔气居去了。她手脚轻，又只是个三等小丫鬟，并无人注意。屋里秦王妃心里焦急，是不曾注意，只瞪着儿子道：“你敢是糊涂了么？这是将周氏逐出王府好机会，你如何还要替她说话？”
赵燕平笑了一笑，目光向屋角里站着姚黄魏紫一瞥，等秦王妃挥手叫她们出去，这才低声道：“母亲怎不想想，便是逐她出去，终不能斩草除根。”
秦王妃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着儿子：“斩草除根？”
赵燕平胸有成竹地一笑：“此事闹得大了，刑部必要提她过堂，可母亲见过哪家大家女眷会去公堂上抛头露面？”
秦王妃不由得捏紧了手指，迟疑道：“你是说——让她暴毙？”这种事早已有之，高门大户里，多有宁愿让媳妇姑娘自，也不能让她们去抛头露面以致门楣受损，“只这事难道能闹成那样儿？”绮年可不是普通人家媳妇，她是经宗人府载入玉碟世子妃，要多大事儿才能让刑部必提世子妃过堂不可？
赵燕平略一迟疑，终是低声道：“我说与母亲，母亲万不可说与别人，便是妹妹处也不能说，免得她嘴上不牢。这怕是宫里贵妃意思，是郑世子来与我说，除了周氏，郑世子自会投桃报李，襄助儿子。”
“贵妃？”秦王妃大为惊讶，“她如何得罪了贵妃？”
赵燕平笑道：“母亲怎也糊涂了？这些事我们细问做甚，横竖是只有好处。”他已经是郡王嫡子，便是一辈子无所事事也能锦衣玉食，郑琨说要襄助，其中含意极其明显，为，就是上头那个郡王世子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