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府里这一场热闹足折腾了几天,虽然消息封锁二门之内，但郡王府里还是知道了，当然,只有秦王妃知道,因为是姚黄回来报告。
“奴婢实是劝不住县主。”姚黄自幼跟着秦王妃，秦王妃对下人从无苛待，她也是忠心耿耿,实不能坐视赵燕妤做糊涂事,“可是这话又不能不说，不然奴婢心里不安。县主把二少奶奶事告诉夫人也就罢了，可是当着世子面说苏姨娘——世子好歹也是苏姨娘所出,这样——”
秦王妃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你说得对。妤儿怎这样糊涂！岂有当着世子面说他生母不好？”想当初她嫁进郡王府,老王爷和老王妃也不待见她，毕竟没有公婆会喜欢一个拖着自己儿子二十多岁都不肯成亲女子，即使不肯成亲是昀郡王自己而不是她。但是她从未昀郡王面前说过他父母半句不是，如此，昀郡王自己父母对她不喜时才会加倍地怜惜她，才会知道她家中过得不易。
“王妃怎么办才好？”姚黄愁死了。陪嫁过去这几个月，赵燕妤闲极无聊，她却是终日眉头不展，如今眉间竟然有细纹了，不知道人怕还以为嫁过去是她呢。赵燕妤跋扈惯了，即使姚黄是秦王妃身边人，也并不怎么听她，“这事闹得不小。若是夫人只训斥二少奶奶也就罢了，但秋思院里人全被换了，红袖是直接被卖了出去。如今那院里人全是夫人人，苏姨娘自不会有好日子过，世子心里怎会痛呢？”
有时姚黄也想听之任之算了，反正赵燕妤有县主头衔身上，又是世子夫人，娘家且强悍，无论如何日子也不会不好过。可是阮麒如今行事与从前越发不同，姚黄有时见着，都要不认得这就是从前来郡王府陪赵燕妤玩耍那个少年了。人是越发结实健壮，举动也越发果断，姚黄不由得就要担心，万一将来小夫妻交恶，县主能是世子对手吗？若是县主过不好，她这个陪嫁丫鬟难道还想过得好？
“世子身边可有不安分人？”
姚黄想了一想：“倒也说不上……世子身边原有两个丫鬟，一个蝉语一个蝶语，生得倒都十分秀美伶俐样子，但世子也并不很亲近她们，她们也还算老实。”其实她担心不是这个，“如今——如今世子时常军营里，回来倒都宿县主房里，可是县主时常嫌弃世子身上有些汗气……”这么埋怨了几次，如今阮麒若是军营里操练得太脏，回来根就不进赵燕妤房了，糟糕是赵燕妤自己半点都没有觉察，还觉得这样省心呢。
秦王妃皱了皱眉：“那两个丫鬟，想办法叫县主打发出去。”
姚黄急死了，她觉得并不是丫鬟事呀：“奴婢是说，县主跟世子还是婚，似乎，似乎并不是太亲近——”若别也就罢了，她可是过了赵燕恒与周绮年，“王妃，咱们府上世子跟世子妃就——”
秦王妃皱紧了眉，半晌才道：“叫妤儿对世子体贴着些，世子如今想着上进了是好事，这时候正要好生照顾，可不能乱发脾气——算了，隔几日我去她，亲自对她说。”姚黄说话赵燕妤若是肯听，姚黄也不必又跑回来报告了。
姚黄听了这话松了口气，低头道：“只是王妃——若是县主知道是奴婢——”赵燕妤恨自己奴婢不听自己，虽然她是秦王妃给，但如今身契可还捏赵燕妤手里。
“放心，不会说出你来。”秦王妃拍拍姚黄手，“你是个忠心。将来县主生下嫡长子，我叫县主给你挑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嫁出去。”
姚黄连忙跪下谢恩，然后才退了出去，了二门处只见一辆马车停那里，如菱正掇着脚凳摆。姚黄一眼去，连忙屈膝福身：“奴婢给世子妃安。”
“不必多礼。”绮年立树荫下，笑吟吟道，“三妹妹国公府可好？”
“多谢世子妃关切，县主很好。”姚黄目光四转，一下瞥站绮年身后洛红，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
绮年发觉了她目光，含笑道：“怎么？你认得？这是王妃庄子上调上来洛红——瞧我，真是糊涂了，你也是王妃人，自然是认得了？”
姚黄压下心里惊悸，低头笑道：“是曾见过，只是没想她如今伺候世子妃了，这样福气当初还真没出来呢。”赶紧把话题转开，“世子妃这是要——”
“去皇长子府上，吴惠侧妃听说是身子不好。”绮年倒是大大方方给了解释。毕竟是皇子府，虽然立太子事因为黄河一场大水似乎不再提了，但郑氏也不好时常去府里探望自己女儿。何况，上头还有个皇长子妃呢。姚黄即使是国公府里，也听人悄悄议论过，说皇长子一离开京城，吴惠侧妃就说身子不好，多半是被皇长子妃压制。毕竟她被选为侧妃都几年了，肚子连点动静都没有，据说就是因为皇长子妃还没生下儿子缘故。
“那奴婢不敢耽搁世子妃工夫，世子妃上车。”姚黄着车驾远去，才觉得自己出了一头汗——王妃把王爷私生女弄世子妃身边，是想做什么？
这件事情真是个秘密，就连昀郡王都不知道，他偶然酒醉之后收用了王妃身边陪嫁丫鬟，这丫鬟居然就有孕了。姚黄之所以知道是，是因为把这个丫鬟弄庄子上去，正是她母亲，也是秦王妃心腹丫鬟。当时秦王妃肚子里怀着赵燕平，不知是男是女，所以才容这个私自爬床丫鬟活着。后来秦王妃生下了儿子，这个丫鬟就用不着了，只是要算洛红命大，居然活了下来。秦王妃听说生了个女儿也就没说什么，任由洛红庄子上长了起来。只是洛红长得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这些年下来也就没人疑心她身世了，都道是捡来弃婴。
姚黄上了轿子，一边还心里琢磨。王妃把洛红弄世子妃身边，那洛红自然是讨不了好，世子妃定要难为她。等过段时间，王妃再想办法把洛红身世揭出来，昀郡王自不能着自己骨血为奴为婢，想必是要给她个出身。那时候洛红成了家里小姐，又跟世子妃结了仇……王妃就又添了个助力。自打秦嬷嬷去后，县主又出嫁了，三少爷被拘院里苦读——王妃这是觉得孤立无援了？
姚黄不由得咬住了嘴唇——王妃这是跟世子妃对上了！很久之前她就知道秦王妃意思，要就是一个世子之位。如今皇家给女子加封倒不吝啬，横竖一个县主乡君称号又没有实际封邑。可是对男丁就讲究了，因为郡王之类头衔都是有实奉，还要划拨田地，因此赵燕平管是大长公主外孙子，因为上头有了赵燕恒，他也不能得封爵。将来好了得个一等将军空衔，若不好，连这个也没有，因为如今皇室显然开始对勋贵子弟们进行考核了，若有出色可以得官，就跟寒门子弟考科举一样了。越是这样鼓励勋贵子弟们读上进，越是不可能大肆荫封，何况昀郡王并没什么大功劳于当今。
如此，赵燕恒那个世子位对秦王妃就重要了。可是——姚黄觉得后背冒了一层细汗——从前世子还年轻时候，她倒也觉得王妃是能成功，毕竟世子身子弱，又没什么大出息，不过是占了个嫡长身份。但如今，世子得了官，又娶了一个能干世子妃，而王妃却因为世子婚事大大栽了个跟头，如今郡王府里，王妃虽不承认，但已经落了下风了。如今王妃应该做，正如秦嬷嬷所说，该收敛起来，好生给三少爷寻一门好亲事，而不是总想着怎么把世子妃按下去。
王妃从前，实是太顺风顺水了，以至于现眼着成功希望越来越渺茫，也就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姚黄握紧了手，她之所以愿意跟着赵燕妤陪嫁英国公府，其实私心里也不无避开郡王府争斗意思。只是，原想着来了国公府日子能好过些，现来，只怕也难……
绮年并不知道姚黄想了这么多事，但她现可以确定，洛红身份一定有问题。立秋没能查出什么来，因为庄子上都说洛红是捡来孩子，加上洛红养母已经过世，所以找不出什么蹊跷来。所以她听说姚黄回来，就带了洛红门口等着呢。结果没让她失望，姚黄惊讶目光虽然掩饰得很，但已经来不及了。
偏偏洛红来对此真是一无所觉。绮年瞥了洛红一眼，后者正规规矩矩倚着马车车厢坐着。这几天小满教着她规矩，并没发现她有什么不规矩举动，且她手巧，绣花精细不说，打络子是出色，如果刨开是秦王妃给人，还真是不错呢。不过越是不错，就越表示她一定有问题——秦王妃怎么可能真送个得用人给她呢！
皇长子出京后，皇长子府从刚议立太子时热闹一落现，不说门可罗雀，也是颇为安静了，只有几家会做人勋贵或官员派女眷来望过，并安慰说黄河年年都决堤，谣言不足为信之类话，却是再没人提过立太子事。
绮年一下车，就见随月迎了出来，见绮年身边丫鬟里多了一个脸生，顿时略有几分疑虑地了绮年一眼。绮年笑道：“洛红是王妃才赏下来人，带她出来见见世面，若有什么失礼之处，还皇长子妃恕罪。”
随月一点就通，听了王妃二字就明白了，屈膝道：“吴惠侧妃和正妃都屋里呢，太子妃。”却把洛红等人拦外边，“几位妹妹这边吃茶。”
绮年进了屋里，金国秀和吴知霞正坐着说话，绮年一边行礼，一边目光忍不住往两人肚子上瞟了瞟。金国秀来腰身纤细，这时候已经有些出变化了，吴知霞倒还不出来，但是眉眼里带着掩饰不住喜悦和光辉，可见真是有孕了。
绮年一起身，金国秀就站起来：“你们姐妹坐着好生说说话，我出去走走。都不必送。”大大方方把地方让给了她们。
吴知霞欠了欠身目送金国秀出去了，才轻声道：“正妃是大气人，我不能及。”
绮年着她肚子笑：“恭喜表姐了，但愿表姐和正妃都能得男。”
吴知霞摸着肚子笑了：“女儿我也欢喜。只是有些担忧殿下外头——”
“表姐莫要太心焦了，殿下也是带足了人手。此时表姐若能护住肚里孩儿，就是一件功劳了。可吐得厉害么？”
吴知霞叹了口气，靠迎枕上：“也怪了，正妃那一胎省事得很，没有丝毫反应，倒是我，真是吃什么吐什么，折腾得好苦。”
绮年笑道：“这也个人体质。说实话，表姐身子不如正妃结实，所以要小心。”
吴知霞连连点头，说了几句话便拉住绮年手道：“说起来，真要感谢当初表妹宫里劝我那些话，还有娘教导我那些。我安分守己，正妃再没有对我不好。如今我只盼着这两胎都是男孩儿，兄弟两个打小友爱了，将来出去开府建第，那就是我福气了。”
绮年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吴知霞这里必然有金国秀人，这是向金国秀表忠心呢。若两个都是男胎，自然金国秀儿子是嫡长子，兄弟两个若能友爱了，将来吴知霞儿子又怎会吃亏呢？若是说不期盼自己生个儿子，那是太假了，倒不如这样说来得让人相信。又特别点出当初是绮年劝导于她，这是顺便也给她卖好儿呢。至于说自己母亲，便是让金国秀和皇长子都不要疑心吴家，吴家越是被信任，吴知霞位置才能越稳当。吴知霞，也不是当初那个事事都爱抓尖要强年轻姑娘了。
姐妹两个说了一会儿话，吴知霞又吐了，绮年她需要休息，也就起身告辞。了院子里，随月笑道：“世子妃，方才正妃您带来那个叫洛红丫鬟身上带络子格外精巧，问了问方知道她善打络子，让奴婢问问您，能不能让她这里留几日，给正妃打些个络子？”
绮年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金国秀这是投桃报李，替她解决问题呢。任你秦王妃送了个什么人来，留皇长子府里就全无用处了。过几天随便找个理由说她冲撞了皇长子妃送回来，就是绮年还想让她留气居，昀郡王也不会允许了。
“皇长子妃得上她手艺，是她福气，就让她留这里罢。只是怕她没规矩，还要皇长子妃多担待。”绮年说完场面话，带着如鸳等人出了皇长子府，指挥如菱，“去舅舅家走一趟。”
按照计划，吴惠侧妃觉得身子不爽召表妹去探望，然后绮年往吴家送了信，于是郑氏也上门求见。金国秀心生不满，觉得吴知霞分明是装病，索性打发她回家养病。当然了，这里头门道，那些盯着皇长子府人能窥出几分，就各人道行了。
绮年自己悠悠然回郡王府，先去向秦王妃安，不无遗憾地说了洛红之事，眼着秦王妃手袖中握成了拳头，便起身告退。才气居门口，就见如鹂一溜烟迎了出来，凑着她耳朵低声道：“世子回来了，才走门口，正碰上采芝做什么青团子。这会儿，采芝屋里跟世子说话呢。”
绮年眉顿时皱了起来：“走，去听听。”她没有立刻把采芝事告诉赵燕恒，一是拿不准珊瑚说是不是真话，倘若她是当时慌张没有听采芝说香药病重，岂不是冤枉了人；二是赵燕恒对采芝一直心存几分愧疚和怜悯，又有多年主仆情分，单凭采芝隐瞒香药病重事也并不能给她定罪，搞得不好反而让赵燕恒为难。
“嗯，还是这个味道，果然还是你做好吃。”绮年附耳窗下，就听见赵燕恒声音，“这一盘给世子妃留着。”
“世子只管用罢，奴婢再去给世子妃做就是。”采芝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这味道还是先王妃身边嬷嬷教给奴婢方子，原想着这些年不做了，未必能做得出当年味道，想不——想当初一了端午，王妃送来粽子您统统不肯吃，奴婢就去给您做这青团子。那时候手艺不行，做出来团子大大小小，有时候连颜色也不均匀……”
赵燕恒也被她回忆触动，深深叹了口气：“是啊，那时候不是不肯吃，就是不敢吃，当真是过了一段草木皆兵日子，也苦了你和怡云，跟着我……”
“奴婢不觉得苦。”采芝声音又是笑又是哭，“奴婢一直都记得呢，嬷嬷来您，给您带了一盒子杏仁酥，您舍不得都吃了，还给奴婢和怡云姐姐留了半盒……那是奴婢这辈子吃过好吃东西了。”
如鹂窗外听得吹胡子瞪眼，一个劲地绮年，意思再明白没有了：这个狐狸精，里头拿从前事勾着世子呢！
绮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不得不说，采芝这忆苦思甜很有杀伤力，而且还挑不出她什么出格举动来。知道人说她这是勾引，不知道人只会说她是忠仆。略一沉吟，她放重脚步走门口，如鹂急忙替她打起帘子，绮年一脚跨进去，笑道：“什么好吃东西？世子爷藏着什么好东西自己吃呢？”
赵燕恒坐桌前，筷子上正挟了一个咬了一半青团子，闻言便笑了：“回来得这么巧？想背着你偷吃点东西都不成了。”
绮年目光一扫，采芝坐下头锦墩上，与往常一样穿得十分素净，但窄窄袖口稍稍挽起几分，露出两条藕臂，肌肤丰泽，上头戴着一串深红色玛瑙珠子，越发衬得肌肤白净。而且衣裳素色，就显出这串艳色珠子来。
“嗯，我可是闻着味道回来。”绮年笑吟吟地走过去，低头从赵燕恒筷子上把那半个青团子咬了过去，“这是青团？不是应该清明端午时候吃么？”
“是婢妾刚刚做……”采芝连忙站起来，低着头小声道，“清明端午时候，婢妾小厨房正忙着，就没敢过来添乱，想着定也准备了，谁知……”
绮年笑起来，赵燕恒身边坐下：“采芝这么贤惠，将来谁娶谁就有福了。”
这句话让采芝脸唰地白了，颤着声道：“世子妃别取笑婢妾，婢妾不过是个奴婢……”
绮年笑着摆摆手：“世子可没把你当奴婢，当初世子艰难时候身边还不是你和怡云陪着过来？怡云是那样儿了，你可不能也这么过一辈子。世子早就说要给你寻个厚道可靠人，好生备份嫁妆把你嫁出去呢。”
采芝脸完全没了血色，惶惑地向赵燕恒。赵燕恒轻咳了一声，放下筷子正色道：“世子妃这话是正理，回头我挑几个人，你自己也见一见——”
“奴婢，奴婢不——”采芝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话嘴边却又改了，“奴婢不配！当初都被人退了亲事，如今奴婢年纪也老大了，哪里还会有人要呢？即使有人碍着世子情面娶了奴婢，又怎么会真心对奴婢好呢？与其如此，奴婢不如就府里伺候世子和世子妃，这辈子倒也自。”
绮年微微垂下了眼睛：自？只怕你自了，我就不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