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嫣挺着已经有些显怀肚子来绮年。
“按说是不该这时候上门,不过我要跟着相公外放，过几天就要走，恐怕赶不上小侄儿出世,所以先过来。”韩嫣自有孕后略丰腴了些,说话比做姑娘时候还要干脆利落，放下一副赤金手镯脚镯，“这是提前给小侄儿见面礼。”
“你跟着表哥走？”绮年不禁她肚子,“胎气可稳当？”
“放心。”韩嫣满不乎,“我娘说了，我随她，身子结实着呢。何况已经出了三个月,山西那边路又不是太远,地方也不差，你们都不必担心。”
绮年笑笑：“也是。出去走走也好。”
“公公说了，读万卷不如行万里路，今上重实务，相公出去外放几年，把地方上庶务都弄清楚，对他前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韩嫣并不觉得外放有什么不好，低声说，“我哥哥还不是因为成都呆了几年知道些事情，皇上才说他奏对得宜？听公公意思，这外放就是皇上给机会。”
绮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韩兆以传胪入翰林院，如今却比那一榜榜眼官还要高一点了，就是因为皇帝说他实务，不是读死人。赵燕恒也对她说过，结合吴家升迁来，虽然外人说吴知霄外放是为了避开与父亲伯父同朝为官所以被牺牲了，但其实他前程没准倒是好。倘若外放几年晓得了外头事，回京来升得。皇帝也是为了将来太子继位选拔培养年轻官员呢。
如鹂忙忙地洗了一盘杏子端上来：“表少奶奶吃这个，又酸又甜。”
韩嫣笑着拿了一个：“亏你还记得我爱吃这个，如今有了身孕倒是喜欢了。”转头对绮年继续刚才话题，“何况我若不陪着他去，难道叫别人趁虚而入不成？”
这话里有话，绮年眉头微皱：“怎么？”
韩嫣狡黠地一笑：“相公身边那两个大丫鬟，月白已经配了人，自然要留下来成亲；孔丹是府里老人儿了，留下来着院子合适。毕竟只是过去做个六品小官，丫鬟婆子一大堆，叫人着成什么样子？我只带晴晴画另加一个嬷嬷过去。”
绮年心知肚明这里头是些什么意思：“这样也好。”
韩嫣觉得好，孔丹却觉得不好。
月白坐炕沿上，着眼前堆半炕东西，耳朵里似乎还响着少奶奶话：“我跟少爷走得急，不能着你成亲了，这五十两银子是少爷给你，这副镀金银头面是我让人打，还有这匹大红绸子给你做嫁衣，这匹石榴红成亲之后做裙子穿。过几年少爷外放回来，你想来儿女也都有了，若愿意就回来做管事媳妇……”
从小丫鬟做主子贴身大丫鬟，然后做管事媳妇，这条路已然是做丫鬟极好出路了，何况她要嫁人也是识得，是采买上副管事儿子，如今也外门上当差，只要忠心做去，将来日子是过得。月白摸着那匹大红色绸子，又轻又软又细，是蜀地那里出好东西，裁了绣成嫁衣，穿身上必定好。她这样想着，脸上就不由得微微热了，只是耳朵里随即传进一阵哭声，打散了她对未来憧憬。
月白转头里屋，暗暗叹了口气。孔丹已经断断续续哭了将近两个时辰了，少奶奶一早起来说了那话，就去郡王府探望表姑娘了，想必也是不愿意听见孔丹哭闹。
原来少奶奶一向心里什么都明白。月白想孔丹每每自作聪明地给少爷绣荷包帕子，或是画一小副扇面，写小条幅什么，亏她还以为自己做得十分隐秘，其实少奶奶早得清清楚楚，说不定去年除夕夜里那盆水——月白不再往下想了，知不知道又怎样呢？少奶奶光明正大一句话，说孔丹熟悉府里情况，就留下来院子吧。这一句话，就把孔丹彻底跟少爷隔开了。
月白听李氏说了，吴知霄这一外放，至少也要三年，若多，说不准六七年才能回来。孔丹今年十七，三年后二十，六年后二十三，她等得起吗？就算她真等了，少爷回来就一定会收她吗？少奶奶身边还有两个陪嫁丫鬟呢，或者时候再从别地方买人来，那时候孔丹再想嫁人只怕都晚了。少奶奶甚至不用说什么做什么，就给了孔丹一条两难路。
里屋哭声停了，片刻之后，孔丹红肿着眼睛掀帘子出来，就要往门外走。月白瞧着不对劲，提声拦她：“你去哪里？”
孔丹红着眼睛回头道：“我去找太太！少奶奶不能不让我跟着去，我得去伺候少爷！”
“你站住！”月白猛站起来，“这个时候，你不要去打扰太太！”吴家众人升官，少不了要有亲友来道贺，吴若钊跟弟弟商量了，树大招风，还以低调沉稳为上，因此指着吴知霄就要远行，李氏心里伤感为由并不大宴宾客，只了少数亲友吃几席酒也就罢了。不过饶是如此，外头要人，里头要收拾行李，李氏也忙得不轻，又因为儿子要远行，心里正不自呢。
“那要怎样？”孔丹通红着双眼忿然道，“少奶奶为什么不让我跟着去！我是少爷丫头，不是她丫头！”
“你糊涂！”月白真恨不得一巴掌过去抽醒了她，“什么少爷少奶奶，少爷和少奶奶是一体，少奶奶说什么，我们就得听着！你——你明白些罢，少奶奶她什么都知道！”
孔丹脸色白了白，随即昂着头道：“少奶奶知道又怎样？大少爷屋里还有红绸呢，大少奶奶也没有说什么。少爷这样身份，屋里怎能没一两个人？就是老爷，不是也有孙姨娘和赵姨娘么！”
“我你真是疯了！”月白脸色苍白，“我该劝话都劝了，你若不听也就罢了，休连累了我。”说完，把炕上东西一收拾，自己先出去了。若是被人听见孔丹跟她说这些话，给安上一个背后议论主子罪名，那真是要把她也连累了。做了十年姐妹，她该说好话坏话都说净了，孔丹固执己见，那她也实不能再做什么了。
这么多年，月白还是第一次说出让孔丹别连累她话，孔丹心里也不由得微微颤了一下，但想自己前途，也就顾不上再多想，抬腿就往兰亭院去了。
韩嫣回吴家时候，孔丹正跪兰亭院里，碧云从屋里出来，对她道：“太太说了，少爷后宅事都是少奶奶做主，哪见做婆婆插手管儿媳事？且少奶奶说也没错，山西那地方不比京城，少爷过去了住地方也比家里小得多，正该少带些人去才是，留你院子也是你身子弱经不得长途跋涉，你领了少奶奶好意就是了。”
孔丹跪着哭道：“姐姐，我知道外头不比家里，但也不多我一个。少爷去那么远地方，我怎么能不跟去伺候！还求姐姐替我向太太说一句，我打小儿伺候少爷，少爷脾性我都知道，还叫我跟着去罢。”
碧云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太太话都说得这样清楚了，你起来回去罢。”说完转身就回屋里去了。
李氏炕头上靠着，冷笑道：“少奶奶怀着身孕跟着出去外放，她不提一句，倒口口声声要去伺候霄儿，真当这些人都是傻子吗？原她还能干，若是个老实，少奶奶愿意抬举了也无妨，原来这样有心思！”
碧云伺候李氏日子长，晓得李氏不喜欢丫鬟们惦记着少爷，孙姨娘亏她没少吃，怎会孔丹顺眼呢？何况韩嫣进了门，不但公婆面前孝顺能干，跟吴知霄也是夫妻相得，如今又有了身孕，还肯跟着丈夫去外头吃苦，李氏是断不会这时候拂儿媳意思，孔丹越闹，越只会招得李氏厌恶。
底都是做丫鬟，碧云虽然也不喜欢孔丹，却也难免有几分兔死狐悲，陪笑道：“她糊涂，太太可别为她生气。少奶奶昨儿还说，这一走，家里事又不能帮太太分担了，叫奴婢们好生伺候太太，记得时时着太太不要太操劳生气。太太若为了她生气，奴婢们都没法跟少奶奶交待了。”
一说起韩嫣，李氏眉头就松了一点：“哎，这么远路，我是真不放心让她去，还有身子呢。”
“少奶奶跟少爷那样好，怎么分得开呢？”碧云捡着李氏爱听话说。李氏操劳了这些年，身体也不是很好，这些日子又是宴客又是准备儿子远行，颇有几□心俱疲意思，偏孔丹这样不懂事要来闹。
李氏听了这话，眉头又松了几分，正要说话，就听院子里脚步声响，碧云觑着窗户一瞧：“太太，少奶奶回来了。”
韩嫣一进兰亭院就见孔丹跪那里，眉头微微一皱：“你怎么这里？少爷行李都收拾好了？”
孔丹怨恨地了她一眼：“奴婢来求太太恩典，让太太允奴婢跟着少爷少奶奶去山西。奴婢打小儿伺候少爷，少奶奶为什么不许奴婢跟着去？”
韩嫣心里冷笑，这是打算当着婆婆面跟自己撕破脸了？
“你身子弱，平日里当差都时常这病那痛，山西不比京城，时候水土不服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太太这几日劳累，你不要这里搅扰太太，赶紧回去罢。晴画，找人来把你孔丹姐姐扶回院子里去。”
孔丹无言以对。她对韩嫣心有怨恨，平日里韩嫣使唤她做些什么，常以病痛推掉，韩嫣从来没说什么，想不今日这里等着她呢。了这时她才知道韩嫣厉害，百般无奈之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少奶奶，奴婢知道错了，求少奶奶恩典，少爷份上，饶了奴婢罢。”
“这里是兰亭院！”韩嫣沉了脸，“你但凡有一点半点分寸，也不该这里吵得太太不得安生！晴画，找人堵了嘴拖回去！”说完便不再理睬孔丹，径自进了正房，“儿媳没有约束好下头人，打扰娘休息了。”
李氏喜欢听韩嫣这样亲热地管自己叫娘。她没生女儿，从前把绮年当女儿养，只是绮年再怎么也只能叫她一声舅母，韩嫣却是打一嫁进吴家门就脆生生叫娘，真叫得李氏心里欢喜，婆媳两个倒真跟母女似，何况儿子如今过得也好，又怎会因为一个丫鬟生分？李氏并不提孔丹，只笑道：“去了郡王府怎这样就回来了？绮儿怎样？”
“绮儿要生了！”韩嫣赶紧回话，“我们说了一会儿话她就发动了，所以我才赶紧回来跟娘说。听郡王府接生嬷嬷说她胎相好身子也好，可是我还是担心——”
“要生了？”李氏也吃了一惊，掐指算算，“也该是这几天了，叫人去郡王府打听一下消息——你莫怕，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绮儿怀相不错，无事。你带着个肚子跑来跑去也累了，回去歇着——”略一沉吟，“你安排得甚好，若再有丫头不懂事，就说我话，不愿留家里就撵庄子上去！你莫与她们动气，仔细身子。”
韩嫣心里感激，答应一声回了苦笋斋，底是不放心绮年，吩咐晴：“常去二门上着，有消息赶紧来告诉我。”
郡王府里乱糟糟，不光气居，就是兰园里丫鬟们做事也有些心不焉。
“啪”地一声，魏侧妃摔碎了一只青瓷茶杯，“这是泡什么茶？你昏了头了！”
小丫鬟惊惶失措，莲瓣连忙过来：“糊涂东西，茶都七分热了才端上来，香气都散了，还不去再泡一杯来！侧妃别为她们动气，当心身子。”
魏侧妃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小丫鬟这才上来收拾了地上碎片急忙下去了。从前魏侧妃性子温和待下宽厚，府里都传她仁善，只这一年多不知怎么了，越来越挑剔起来。莲瓣低头站着，一会儿小丫鬟捧来茶水，她先接过去试了试温度，这才送魏侧妃手边。魏侧妃拿手里却不就喝，冷声问：“气居那边还没生？”
“没呢。”莲瓣心里稍稍松了点儿，自动又补上一句话，“奴婢过去时候听见里头乍着嗓子叫了一声，吓得奴婢一哆嗦，听着好生吓人。”
“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如此！”魏侧妃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人人都守那儿——二少奶奶也那儿？府里事她不管了？”
“二少奶奶来了。”莲瓣猛然从窗户里瞥见走进院子秦采，连忙提醒魏侧妃，“定是给您来安。”秦采自嫁进郡王府，每日早晚都要去给秦王妃安，之后就会来兰园给魏侧妃安，今日是有些晚了，应该是为世子妃生产事耽搁了。
“跟她说，我歇下了。”魏侧妃隔着窗户了一眼，见秦采纤细腰，心里没来由就火起来。她嫁进来日子也不短了，气居那边都要生了，她这肚子硬是没个动静！
莲瓣答应一声，迎房门处，堆起一脸笑容：“二少奶奶，侧妃已经歇下了，听说您过来，叫奴婢出来说一声儿，今儿您也累着了，就不用安了，回去歇着罢。”
秦采瞥了一眼莲瓣。这小丫鬟年纪不大，着实精明，听说提成一等丫鬟也没多久，现倒比从前朱鹤还要得魏侧妃欢心。
“既是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侧妃休息了。”
莲瓣满脸堆笑送秦采出去：“不知世子妃那里——”
秦采正要说话，一个小丫鬟匆匆跑进兰园：“世子妃生了，生了个千金！”
魏侧妃坐屋里，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由得一喜——生了个女儿？这么说，秦采还有机会生下郡王府长孙。虽然赵燕和是庶出，儿子也不能得什么荫封，但长孙总是不一样，至少昀郡王就会高几眼。不成，这事得抓紧，去找几张求子方子，让秦采赶紧喝药！
生孩子这事，绮年理论知识丰富，也做过许多心理准备，但是真生起来时候她才发现，啥都没用，光剩下疼了。
“世子妃用力，用力！”接生嬷嬷耳朵边上一直念叨，除了用力就没别话了。绮年真想大喊一声“我不生了”，可惜这年头没剖腹产，不生？那就只好一尸两命！绮年短暂阵痛间隙里思索了一下严酷现实，然后跟着接生嬷嬷口令继续用力。
气居乱糟糟院子里，忽然就响起了一声婴儿啼哭：“哇——”
“生了！”一直院子里乱走赵燕恒猛地停步转身，一脸惊喜地就往产房里冲，结果门边又被出来杨嬷嬷拦下了：“哎哟！世子您可不能——这会儿还不能进去！您放心，世子妃好着呢，生了一位小姐！一会儿接生嬷嬷给洗过澡再抱来给您。”
正厅里坐镇秦王妃听见说生是女儿，暗自提着一口气松了下来，笑着起身道：“弄瓦也是喜，府里人都赏一个月月例，接生嬷嬷那里每人赏五两银子。王爷还房里等着听信儿呢，我去给王爷报喜。”
小满恭恭敬敬送她出了气居，一扭头脸就拉下来了：“报什么喜？我她倒是喜得很！”
小雪有些担忧：“可惜了，要是个小少爷就好了。”她也得出来，秦王妃说是报喜，其实是巴不得让昀郡王失望。赵燕恒二十七了，昀郡王自然是希望赶紧抱上孙子，孙女总归是差了些。
“是啊——”小满也有些发愁，“要是小少爷该多好……”
绮年可来不及想这个。孩子一落地，好像把偌大一个担子卸了下来一般，杨嬷嬷和如鸳给她擦了身，这会儿简直没一处不舒坦，就是觉得累极了，强撑着眼皮想孩子：“孩子呢？”
“绮儿——”赵燕恒抱着一个襁褓过来，“，这是我们女儿！”与其说他是抱，不如说是两手小心翼翼地托着那个大红襁褓，里头是张还有点儿皱皱小红脸蛋儿，眼睛都还没睁开呢。
绮年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那软得没法形容小脸蛋儿，低声笑：“怎么跟个小老头儿似？”
“胡说！”赵燕恒立刻不满了，“怎么会，我们女儿多好！”
绮年抿嘴笑了，只觉得眼皮沉得要命，不听话地直往下沉，含含糊糊地说：“你觉得好就好了，别嫌不是儿子……”
“怎么会！”赵燕恒只觉得托手里这个小肉团儿比什么价值万金古董还要宝贝，都不知道该怎么捧才好。可惜小肉团儿不买帐，被他这样捧着并不舒服，咧了咧小嘴儿，哇地一声哭起来。
绮年勉强抬了抬坠铅一样眼皮：“是不是饿了？抱过来，我喂奶。”
杨嬷嬷吓一跳：“世子妃，有奶娘呢！，叫奶娘过来！”
“不急。”绮年强撑着眼皮，“我喂她一次再说，你们不懂，这样好。”
杨嬷嬷急得一头汗，哪见过大户人家主母自己奶孩子？赵燕恒却摆了摆手：“听世子妃。”绮年明明累得马上就要睡过去了，还说要喂奶，必然是把这件事得很重，那就听她。
杨嬷嬷听世子都这么说了，只好把孩子抱过来。如鸳倒是早得了绮年叮嘱，拿了淡盐水来帮绮年清洁了胸部，才让孩子凑上去。小孩子吃奶是天生，麻烦倒是产妇能不能立刻就有奶。绮年叫把孩子抱过来时候心里也没底，但不知怎么，孩子小嘴巴凑上来没一会儿，她就真觉得有感觉了，果然孩子小小腮帮一鼓一鼓，真吸吮起来。赵燕恒坐床边，眼睛都不眨地着孩子吃奶。
初生婴儿吃不了多少奶，没几分钟孩子就睡过去了。绮年着杨嬷嬷把孩子放自己枕头边上，再床边上赵燕恒，笑了笑：“世子好好想想，给宝宝取个什么名字？”趁着他想名字功夫，她真得睡一觉了，好累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不说什么按时了，现也很难做，只能写多少贴多少，大家就不要时时刻刻刷了，因为我近很少有时间上来，恐怕不能及时跟大家讲还是不，只能大家多谅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