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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值上，雷打不动也是规矩。\[\]素以回过头来，正见几个小宫女交头接耳私聊，当即就拉了脸，抽冷子叫了声，“大荣！”
叫大荣宫女嗳了声，抬眼怔愣愣着她，没明白她意思。
素以扬手照着腰背就是一板子，“我刚说完话，转头就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都像你这么，姑姑也别活了。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大荣眼里裹着泪，曲腿道，“我不该答应‘嗳’，要说‘嗻’。”
素以不太满意，“不单是这个，你现还瞪眼瞧着我，换了主子叫你，你也眼巴巴儿瞧着主子吗？”她转起了圈，一字一句道，“都给我听好了，当差不能光用眼睛，还要用心。主子吩咐话，听差时候微躬身，眼皮子耷拉下来。主子脸色神气要用余光，主子把眼儿瞧你，你不能把眼儿瞧她。要是犯了忌讳，那就是逾越，是大不敬，要传笞杖挖眼睛。再者，宫里行走要保命，就得记住了口诀——不听不不议论。不是你事儿，装聋子装哑子。万一不小心入了耳朵，也要只进不出，就连梦话也得给我绕开了说，记住没有？”
小宫女们吓得筛糠，姑姑动怒可不是好玩，忙蹲福应是。
素以瞟了一眼，“我知道你们私底下想什么，别说姑姑厉害，这都是为了你们好。这会儿没教会你们，你们出去闯了祸，不单自己挨罚，还要给祖宗抹黑，连累一家子脸上不光鲜。做奴才提着脑袋干活，不警醒着点儿，什么时候丢了吃饭家伙都不知道。”又道“刚才见你们蹲安了，我掌了眼，真是千奇百怪。咱们祁人蹲安是常礼，可是蹲得好不多。以前家随意些，也没人计较。如今不一样，进了宫就得做好，做让人没有错处可挑。”
她旋过身侧对着她们，“我做示范，你们细瞧好了。”她双手按左膝上，屈右腿往下蹲，蹲一半时说，“膝头子不点地，这才是蹲。要是着了地，那就成跪安了。蹲福时腰要挺得直，不能往前佝偻，也不能往后仰。左腿微屈高些,右腿屈得低一些。蹲下去，嘴里说‘某某主子安’。等主子发话再起身，否则就蹲着，蹲人不见为止。有主子挑剔，故意不叫起喀，要你底子练得怎么样。这时候考验耐功，你得把从尚仪局学来家事使出来。局子里分派各宫，后都成了大拿，知道为什么吗？不是因为嘴甜会抖机灵，是因为经得起推敲，懂人事儿。如今小主儿、贵主儿、甚至皇后主子跟前红人，没有一个是身娇肉贵。你们去，这些人里随便拉出来一个，蹲安蹲一炷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你们当差，出不出头我不保证，但是保命靠就是守规矩。守规矩身正心正，主子自然赏识你，听明白了吗？”
小宫女们齐声应个嗻，姑姑严厉却也让人敬重，至少她算是留情面，就刚才她们那样，遇上别姑姑，只怕已经叫她们罚跪了。
姑姑长得相当漂亮，五官精细白净，细连一颗痣都找不出来，像剥了壳鸡蛋。她是细长身量，俗话里说扁身子，不是长点肉就浑圆那种。肩也不显得很宽，但是一样袍子穿上，别人实墩墩，她腰里就显得空空，颇有点弱柳扶风味道。再说姑姑蹲安姿势，怎么怎么和外头人不一样，四平八稳，端端正正。长手长脚人做出来动作好，抬起一条胳膊甩帕子，袖子落下来一截，露出那三寸皓腕，叫人心里猫抓似。
姑姑做完了示范轮着她们来，给她们矫正指点。叫蹲着，一盏茶过后再来，人就出去了。
先前探头太监站太平缸前，见她出来立马笑开了，“我才刚瞧姑姑调理人来着。”大拇指一竖奉承道，“嗬，那气派，真没说！”
素以不知道他要干嘛，只道，“您太抬举我了。问您找我有什么事？我还值上，走不开。”
那太监愣了愣，“您不记得我了？”
素以有点茫茫然，她来就认不清人脸，宫里人口多，来来往往着都一样。这么多年还尚仪局混着，就是因为这个毛病。
那太监嗨了声，“也是，夜里黑灯瞎火不清不怪您。我是长二总管徒弟，叫张来顺，昨儿和您一块儿捞尸首……”他做了个摇杆儿动作，“我负责往上车，还记得吗？”
说实话素以只知道一块儿去有几个人，至于谁长什么样，她是完全想不起来了。只不过人家自报了家门，再说不记得，那就叫别人下不来台了。便顺嘴答应，“是张谙达呀，我眼钝一时没认出来，您别怪罪我。您今儿找我是为昨天事儿？”
张来顺说，“也不是为那个，二总管赏识您，给您谋了份好差事，有意提拔姑姑呢！这不叫我来传个话，姑姑预备着，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您放差。”
素以没太明白，她和长满寿没什么交情，八竿子打不着人替她讨差事，听上去有点悬乎。无端受了人家恩德，将来就要加倍还，其实不太乐意，计较了下道，“我这头还有差事呢，要是调别处去，这头怎么办？”
张来顺说，“没事儿，也就两三天，耽误不了您功夫。”
来是个短碎差，素以有点好奇，“是个什么差事？您不说，我瞎琢磨了。”
“您听说了承恩公病重消息没有？昨儿夜里开始不吃东西了，疼得一脑门子汗，估摸着就是这两天事儿。往年宫里为示荣宠，一等公丧事都会派有体面姑姑出去坐镇，就是做女知客。不要您干嘛，鸡零狗碎事吩咐下面丫头婆子去办，您是掌事儿，那儿着就成。”张来顺絮絮叨叨说，“您别才三天，交了差事丧家要谢您，没有三五十两，这红包拿不出手。您说这么来钱，是不是好差使？”
承恩公不是官名，是个超品爵位，打从大邺亡国，南苑大王入主邺宫起就有了。一般都是封皇后父亲，也就是万岁爷正牌丈人爹。料理这种事是个肥缺，当初素以师傅就接手过其他公侯丧事。可是里头门道太琐碎，她就是有心也无力。
“我哪会那个呀！”她摆手，“谙达替我谢谢二总管好意，我人笨，怕有负重托，还是他老人家另择贤能吧！”
张来顺笑嘻嘻道，“您还笨，这宫里没有能耐人了。您放心，不要您一个人去，二总管也呢！有什么不明白您问他，有他顶着，您只管把心放肚子里。”
素以想了想，再推脱就成不识抬举了。也罢，又能出宫又能捞油水，上去是个好事。她一没钱二没权，也不怕别人算计她。宫里怎么，出去还是怎么。寸步留心，别人也逮不住她小辫子。因蹲个福道，“那我就领命了，谙达回头替我谢谢二总管，我一定力把事办囫囵。”
张来顺很高兴，“这就对了，横竖短不了您好处。别人求都求不着呢！皇后主子不问娘家事儿，国舅爷又是个玩家，起哄架秧子倒有一手，半点正经事不会干。就剩皇姥姥一个人料理，老太太忙不过来。皇上说派内务府不合规矩，发了话交长谙达办。谙达眼界高，阖宫没几个瞧得上眼，就指着姑姑搭把手了。”
素以知道这话不着四六，也跟着敷衍，“长谙达高我，我惶恐。”
张来顺很称意，鞋拔子脸尖下巴，一笑拉得长了。往天上眯眼一，“今儿日头真好！”
是很好，五时候还有霾，交了辰时牌都散了。太阳光远远照过来，宫墙上刷红漆，衬着那蓝天白云，愈发鲜亮生动起来。
张来顺传完了话，搓搓两手道，“姑姑忙吧，我也交差事去了。”又想起来她托付事，顿下步子道，“差点忘了，死了那个没凑手扔，给搁义庄里头了。宗人府找着了人，那死鬼又是个下三等包衣，他们懒得管。姑姑说能给她家人传话，趁早吧！义庄里头脏，这时令还有虫子。苏拉出来时候，臭大姐、官老爷挂了一身。馒头馅儿那儿放久了，后都得喂虫。”
素以别都听明白了，后一句有点犯懵，“什么馒头馅儿？”
张来顺笑道，“坟头不是像个馒头吗？人死了填进去，可不就成了馒头馅儿！”他抬手一挥，“走了，回见了您呐。”
素以踅身回值房，几个小宫女蹲了有会子，腿里打哆嗦，都是七倒八歪样儿。她了直叹气，“一口不能吃个饼，先练这儿吧！”她们互相搀扶起来，又道，“这会儿是不是觉得站着比蹲着好？其实都一样，站规矩也难。主子听戏也好，歇午觉也好，跟前人一站两个时辰，还要纹丝不动，里头受罪也大。”眼睛一瞟，“挨墙根儿站着吧！往后两样轮着来，先把功底打扎实，不管分哪儿都不怕。”
这里安排妥当了，往掌事跟前回话，局子里死了人，不能干放着不过问。尙仪嬷嬷平时把关严，这上头还是很宽容。因为愿意积阴德，也图有好报，点个头就放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臭大姐：蝽象一种，学名蠋蝽，有臭味。
官老爷：屎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