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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不管怎么样，素以像被顶枪头上似，又给拉了抱厦里待命。\[\]
要说养心殿真是和守规矩地方，皇帝里头务政，外面人来人往，却一点脚步声都不落下。御前伺候都是百里挑一，连端茶送水也有品级。长满寿一旁指点着，“能进养心门，离出头可就只差一步了。姑娘好好，过两天小公爷上职了，我求小公爷说说好话，把你拨跟前来。了这里，人腰杆子就粗了。就算将来出宫配女婿，人家问‘这姑娘是什么出身呐’，咱亮嗓子说‘捧过龙庭，伺候过万岁爷’。你瞧，说出去多敞亮，多有面子！”
素以只有喏喏答应，顿了顿又说，“体面是有了，可万岁爷不待见我，谙达也是知道。我御前干嘛使呢？万岁爷见我整天生气，我怕还没出宫，就给慎行司大刑伺候死了。”
长满寿咳了声，“您瞧你这份自谦，就知道您不是个粗枝大条人。御前零碎活儿也多呀，这啊那。加上年下又有两个要出去，正好有空缺。你先进来零碎干着，等了时候往上一补缺，齐活了。”
素以还是直摇头，伺候万岁爷和伺候嫔妃不同。女人和女人之间，有些贴身活儿方便，规矩虽多，但不那么忌讳。男主子可怎么料理？近不得身，还得管住眼睛不乱，这也怪受罪。再说她尚仪局呆了七八年，早适应了那里程。临了再学一回，也确实倦怠，不太愿意了。
长满寿见说不通，有点着急上火，“姑娘真叫我失望，忒没志气了！这年头谁不卯足了劲往高处爬？里头道理还用我教你吗？俗话说了，有钱不赚王八蛋，一样意思。姑娘是明白人，就那么平白错过了好运道？下回家里来人探视，你问问他们，底是图日后升发，还是让这几年功夫打水漂。照我说，弄好了将来配个贝子贝勒也不是不能够，你且想想吧！”
他怎么就那么笃定她御前能有出息呢？素以笑笑，也没过多追问，问了他总有歪理。
这头说着话，边上一个女官不错眼珠儿了她半天，隔了会子过来搭讪，“我瞧你眼熟很，你是素以不是？”
素以啊了声，“我是。”就着灯笼光她，那女官满月脸盘子，眉毛尤其黑，像两柄青龙偃月刀。她搜肠刮肚回忆，人家能叫出她名字，必然是早就认识。可是她老毛病发作，一点儿想不起来了。
她难为情绞着帕子，“您瞧我这记性！您是……”
那女官掩口笑，“不怪你想不起来，都好几年没见了。我叫那贞，选宫女和你前后脚进宫。留牌子那天咱们还分一拨来着，后来进尚仪局，你跟了蝈蝈儿，我跟了大梅子。咱们值房离得不远，他坦1也就隔了两间屋子。”
素以长长哦了声，“是那贞，我想起来了！”说着亲亲热热携起手来，“你御前来了？好啊？”
“都好。”那贞笑着拍拍她手背，“还是这不记人毛病，咱们当初那么好，现把我忘脚后跟去了。”
素以遇上老相识，自己眼下是这么个处境，自己很觉得扫脸，扭捏着说，“我随我阿奶，隔代传了个不认人，挺没办法。”
“这样也好，常认常。”那贞打趣着，了长满寿一眼，“谙达不是月华门上当值吗，怎么上这儿来了？”
长满寿摆着肥头大耳叹气，“有人瞧我歇着不顺眼呐！”
那贞笑了笑，拉素以边上说话，“你还局子里当差？”
素以红了脸，“我这几年就那里混日子，现连混都混出岔子了，你瞧瞧，两回冲撞了万岁爷，罚乾清宫前提铃呢！你可别笑话我，我这人没有升发运道。”
那贞搡了她一下，“咱们早年就有交情，谁笑话谁呢！只不过那事儿我也隐约听说了一点儿，背地里传得不大好听。”
素以认命点头，“我料也能料，八成说抢着露脸什么。其实我真犯不上，明年就出宫了，还弄这些幺蛾子干什么？”她不是爱计较人，只要不当她面戳鼻尖骂，她万事都能含混带过。又问那贞，“你御前哪个职上？”
那贞说，“茶水上。万岁爷跟前太监多，女官就只有司帐、司衾还有茶水上用得着。我刚才听见二总管和你说御前出缺事儿，怎么？想把你往前派？”
素以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是要我命呢！早几年给我派这差，那是光宗耀祖事儿。现……我这么大年纪了，上了职伺候也就一年，何必来回折腾！我先头和二总管说了，万岁爷瞧不上我，见一回惦记我脑袋一回，我都吓死了，还捅那灰窝子！”
那贞笑起来，“何至于！要我说，能往上填是好事。就跟门口狮子似，甭管里头是铜是铁，鎏上一层金，身价自然就不一样了。家里结亲没有？”
素以道，“我额涅上回来我，顺带便提起过。说人家上门打听了，要过定，我们家里没答应。人还宫里，这会儿下定算什么？我阿玛意思是，对家要愿意等，就往后挪上一年。要是等不及，两不耽误，谁也不欠着谁。”
那贞做老成点头，“你阿玛有远见，指不定出宫前万岁爷瞧上了给开了脸，那家里亲事就黄了。带累人家白等一年，不厚道，是不是？”
素以咧着嘴笑，“这话当我来说你，你天天儿眼皮子底下晃悠，万岁爷八成对你另眼相了吧！”
“不成事儿，万岁爷不动跟前人，来了两年，连正眼没过一眼。”那贞捧着胸口装样，“我心哟……”
两个女孩儿笑作一团，这时候荣寿立卷棚那头招呼，“聊什么呢？乐成那样！别忘了正事，换茶去！”
那贞嗳了一声，忙拐进茶房里取茶叶兑水。荣寿摇摇晃晃又走了，那贞托着洋漆托盘出来，长满寿一下接了过去，往素以手里一搁，努嘴道，“你去。”
素以目瞪口呆，“谙达，这是那贞差事。”
长满寿咂了咂嘴，“别啰嗦，叫你去你就去。那贞差事短不了，你送一回茶，还能抬了她饭碗不成？”
素以进退两难，她是真不愿意再进养心殿。长满寿这么做也太显眼了点，叫万岁爷怎么想怎么呢！她踯躅着，“谙达，我害怕。”
“怕什么？万岁爷能吃了你？你放心，咱们主子爷是正人君子，不干那种摸小手掐屁股下作勾当。”他嘿嘿笑，话锋一转，“真要能叫万岁爷这么对待，那可就是祖坟上长蒿子了，八辈子求不来好事儿呀！还磨蹭什么？去！”
“万岁爷问起那贞来怎么办？我这……您别难为我成不成？”素以行走这么些年，宫里掌故都知道。人家正主儿，她抢人差事，叫别人心里什么滋味？
那贞倒也大方，“你就说我病了，说闹肚子也成，二总管叫你帮衬我。”
长满寿瞥了那贞一眼，果然御前人没有一个是杵窝子。不满意自己给顶替了，又不好明着说，暗里踹上一脚也好。他只作不察觉，“那就照她说办，万岁爷要问起来，你就说那贞身上不利索。赶紧，主子爷等茶呢！”
素以没办法，只得抚抚头上绒花，扫扫身上袍子，昂首挺胸往正殿方向去了。
已经了午夜时分，迈露天地方，雾气沉重得面对面瞧不见人。她护着手里茶吊子上丹陛，养心殿廊庑下挂着一溜宫灯，照得檐下和玺彩画辉煌迷眼。她来不及欣赏，伸手去推菱花门，门臼微微转开一些，稍侧过身就挤进去了。
皇帝还御案后坐着，精神头着很好，并没有萎顿样子。素以憋了口气过去，把案头凉了茶撤回托盘里，重换上杯子续水。这些伺候人规矩尚仪局里都练得滚瓜烂熟了，这会儿用起来倒也不费劲。
皇帝眼角余光瞥见一双陌生手，指尖纤细灵动，衬着红釉描金龙瓷器，有种清晰而惊人美丽。指甲盖儿饱满圆润，灯下泛着淡淡光泽。可惜了无名指上有块血瘀，月牙痕位置向上蔓延，占据了甲面大半。
“手指头是怎么回事？”他问，“今天弄伤？”
素以怔了怔，没想皇帝还会和她说话，忙答道，“回万岁爷话，不是今天。是头天公爷家治丧，入了夜着急要搬凳做法事，底下人像无头苍蝇似，混乱里砸了我手。”
她声气淡淡，很不以为然。十指连心，疼过人都知道。宫里妃嫔磕着一点儿都要他跟前来诉苦，同样女人，她倒是耐摔打得很。
“罚那些人了吗？”她是府外，人家府上指使人，那些刁奴自然不服气，或者是有意给她下马威也不一定。
素以抿嘴笑了笑，“怎么罚呢？人家也不是存心。再说我是大内派过去，为这么点事儿就张牙舞爪，人家背后说小家儿气，连带着宫里也折脸面。”
这话说出来不知是不是成心，总让人隐隐感觉有股反讽味道。皇帝不言声，抬起眼睛她，她是打算用她穷大方来衬托他斤斤计较么？
被皇帝龙眼打量可不是好玩，素以心头一跳，立马又慌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1他坦：榻榻，宫人集体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