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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下了旨,命两边总管整顿御前当值，乾清宫养心殿都要彻查。\[\]有点风吹草动就拿人敬事房问话，一来二去，大伙儿都捏着心办差。太监们走路不敢撂腿了，都夹着走。怕人说吊个僵蚕儿还装男人，裤裆里是不是塞了告密文？来呀，架上扒裤子，恨不得把两个屁股蛋子掰扯开才踏实。
折腾了有阵子,事儿都查明了，是有那么几个嘴不严,里头就夹带着琼珠。总管太监回了万岁爷话,万岁爷没叫抄老底。其实这老底不查也明摆着,上家除了密贵妃,不作第二人想。帝王家家务远不止寻常百姓想象那么简单，一件似简单小事，换个角度就关乎国运。皇帝念她刚生了阿哥份上不予追究，其实多功劳应该记她娘家哥子奉命抚察苗疆上。哪个皇帝手上没有几张牌？轮换着打，用不能用时方丢手，这是定规。外头都说密贵妃圣眷隆重，其实大部分都是表像，彼此维持着，谁也不愿戳破而已。
琼珠和另几个陪衬打得皮开肉绽，没要他们命，撵出宫去了。宫里当过差人都知道，说撵出去，其实和赐死没什么两样。太监净了身，出去就是个废人，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宫女子要命，遭撵简直就是整个家族耻辱。名声毁了，没人敢娶，娶了连带男家也抬不起头来。像祁人人家还特别自觉高贵，家穷讨不上老婆庄稼汉又不屑作配，所以姑娘这辈子除了当姑子，没有第二条出路。
这算对贵妃娘家一种警示吧！万岁爷没发话，但是狠狠打了佟家脸。皇帝办事和别人不同，他不会张牙舞爪让人知道他有多愤怒，命荣寿送了把戒尺密贵妃宫里，贵妃托着戒尺，吓得脸都变色了。问万岁爷这是什么意思？荣寿垂头丧气，“贵主儿呀，主子是要您引以为戒，别再动御前脑筋了。”
密贵妃激灵灵一身冷汗，好只是戒尺，要是根绫子就歇了菜了。镇定了一下又问，“那现如今谁往上填缺？”
荣寿惊恐望着她直摇头，“奴才从不往外传御前消息，贵主儿您是知道。”
这时候大家都求自保，荣寿觉得他只是贪图了巧妮子美色嘛！前前后后想想，也就答应密贵妃帮她把琼珠往万岁爷跟前凑，别没干一桩对不起主子爷事儿。大姑娘胸口上捋一把确实是过了手瘾，可也得有命消受才好。他是六宫副都太监，宫里愿意和他结对食海了去了，犯不着栽这口干井里。
“贵主儿您别着急上火，说真格儿，万岁爷子嗣单薄，前头几位阿哥生母宫里排不上号。祁人讲究子凭母贵，咱们四阿哥这上头首先就占了优，一落地封贝勒，打万岁爷那一辈儿起，您儿子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个，您还有什么可担心？您踏踏实实，您福泽整个紫禁城没有一个能比肩，何苦搅那浑水，给自己添不自！贵主儿，心境宽点儿，您乐呵呵，万岁爷就待见您这满身福禄。像景阳宫德妃，上年病一场，瘦成了人灯，主子翻牌儿不都绕过她去了么！您是天生享福命，就算不争那些，”他把大拇哥往起一竖，“您照样儿是这个。别和自个儿过不去，您有四阿哥呢，哪儿腰杆子都比别人壮。”
密贵妃失魂落魄坐透雕鸾纹玫瑰椅里，缓了半天神才道，“主子近来宠信汉人，和氏那蹄子登了高儿，说话都有底气了。见了我光甩帕子撅屁股安，才晋个嫔位就得意成这样，眼皮子忒浅了点儿。”
这是个正宗怨妇脸子，荣寿不明白了，万岁爷从来不是她一个人，连皇后这样嫡妻都没一句牢骚，她吃哪门子飞醋？可见女人发起妒来招人恨，连自个儿几斤几两都不知道了。底和琼珠是姐妹，弯弯绕就那么点儿。会咬人狗不叫，真正厉害人物不逞口头英雄，谁见过下绊子使阴招嚷得人皆知？皇后是人善性，要换个肚子里能打仗，她能尊荣活现才怪了。他也没那劲头一径劝她了，这儿逗留久了没再招什么事儿。差事办完了就走吧！
“横竖贵主儿保重自己身子骨，主子那头气也就一时，过了性儿就好了。主子还是给您留面子，您开点儿。”他膝头子往地上一点，“奴才值上忙，这就给您跪安了。”
贵妃泥塑木雕一样抱着戒尺发呆，他没计奈何悄声退了出来。闷着头走垂花门上，听见围房里有人喊他，那个带点廊坊味儿声口，不用掌眼就知道是巧妮子。打算装聋作哑蒙混过去，不想她跑过来截了他道儿。
“哟，我道是谁呢！”他讪笑着，“怎么着？有事儿？”
巧妮子拉他进了围房，怒气冲冲哼了声，“见大，得得拜，见小，踩一脚。你们太监就这奏性，我这回算是长见识了！我问你，我那儿叫了半天，你为什么装听不见？”
巧妮儿生气，呼吸有点急促，胸口一挺一挺，把坎肩顶得老高。荣寿和她好，先就是瞧中了她这身条。她那一对玉兔儿长得妙，夏天穿着嫩绿袍子，一走晃三晃，叫人打心底渴起来。荣寿视线她胸前溜圈，咽了口唾沫，伸手她奶/子上抓了一把，靦脸道，“哪儿能呢！是我耳背，听漏了。”
巧妮儿一巴掌打落他手，诘问他，“万岁爷底是怎么个意思？我们主子这算是打入冷宫了？”
荣寿翻眼屋顶楞子，嘬嘴咂舌道，“这个说不好，顶风总不是好事儿……咱们后头少来往，叫人见了不好。”
巧妮儿一听炸了毛，“你这瘸了舌头挨千刀陈世美！抱着人对嘴亲时候怎么不怕人见？这会儿我们主子吃了瘪你就忙撇清，你还是人不是？”
荣寿一听不乐意了，耸眉斥道，“安生给我住嘴！我没了家伙什，干那事儿谁活谁知道！受用过了来赖我，你赖得上吗？”再琢磨一下，女人小心眼，还是别得罪她，回头弄个破罐子破摔，再添什么麻烦。便耐下性子来安抚她，“你也别着急，这不是风口浪尖吗！我意思是暂时别见，让仇家拿了短儿什么好处？你和我一条心，我亏待不了你。可你要和我闹，惹我翻了脸子，别怪我不念旧情儿。”
巧妮儿原想放嗓子嚎哭，被他两句话哄得吞了回去。再要和他理论，他早就打着伞往外头去了。
一路加紧步子回了南房，皇帝里头和军机大臣们说匪患。甭管多富朝代，总有那么一小拨做着皇帝梦、发财梦跳蚤。荣寿外面站班儿，听着皇帝分析局面，一递一声，头头是道。他扭脖子天街，雪落丹樨望柱上簌簌作响。明年年景大概错不了，瑞雪兆丰年嘛！就是这瑞雪时候长了点儿，听说已经成了灾，叫人心生厌烦。
这儿惦记老家庄稼呢，房里路子出来，把一封白摺交他手上。冲养心殿方向努努嘴，“主子叫给素以送过去。”
荣寿接过来揣怀里，也没问是什么，转身就朝月华门上走。进了宫女值房找素以，她正给座钟上发条。弓着身子紧发条钥匙，见他进去叫了声大总管，“您找我？”
荣寿把怀里折子拿出来，双手递过去，告诉她是南房里传出来。
素以迟疑接过来，上回万岁爷说什么鸿雁传，她以为光一说，谁知道竟是真？她碍于荣寿还没有翻，只觉一阵阵甜上心头来。这么偷偷摸摸，有点尴尬，多是种别致情怀。
那只遭人嫌弃“鸿雁”瞧她拘谨终于走了，她把折子紧紧抱怀里，探头出去，廊庑上没人，这才挨墙边上，心慌意乱把折子打了开来。
皇帝推崇赵孟頫，写了一手漂亮字。泥金柬上是几个行，腻歪写着“半日未见，甚念”。素以不由发笑，这么孩子气，他还是以前那位目空一切帝王么？笑过之后又说不出迷茫，这么下去她要被他困住了。是命里一劫，她进宫第七个年头遇见他。磕磕绊绊互相吸引，他是可亲可爱人，她喜欢他，不以他是皇帝为前提。即便他是个普通人，她还是满心仰慕他。
但是宫里别妃嫔呢？谁敢说她们对他不是存着这样那样爱慕？都爱他，阖宫都指着他。爱他人多了，以后还会源源不断有人加入进来，他现这样感情又能维持几年？
她盯着那几个字了半天，吃不准要不要回信。要是回，该说什么？说她也想他？还是摘两句诗表表心意？计较了很久后作罢了，把折子收进怀里，时候他进膳午睡点儿了，说话儿就回养心殿来。
皇帝今儿确实回得比以往早，进门没瞧她，按部就班该干嘛干嘛。等回后殿寝室，进门还好好，伺候人一散，他就迫不及待来牵她手。
“收着朕信了？”他撼她一下，“怎么不回？”
“奴才不知道回什么好。”她笑了笑，“您御笔真好，给腊肉铺子提额，不单有面子，还招揽生意。”
皇帝知道她爱贫嘴，也不兜搭她，只说，“下次要回信，朕打算专门设个传太监，没别差事，就负责两头跑。”
她唔了声，不置可否。回身铺好了盖被过来蹲安，“主子安置吧！”眼下司寝里缺一员，她想问问琼珠情况，可宫女有不打听是非规矩，后来还是忍住了。
皇帝站着没动，心里兜了事，他这半晌很觉焦灼。伸手扳她肩头，“不忙，朕有话要跟你说。”
素以被他满脸肃穆弄得很紧张，“您要说什么？奴才恭聆主子圣训。”
“不是什么圣训。”皇帝道，“你也别这么揪细，一口一个奴才，叫朕不自。朕和你说，今早朕去给太皇太后安，太皇太后提了个要求，和你有关，你猜是什么？”
她惶恐瞪大眼，“该不是要叫我过去伺候她吧！”
太皇太后都讨厌死她了，让她过寿康宫去，天天戳眼里找不痛？皇帝嗤地一笑，“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就你这德性，过去伺候官房还差不多。”
她嘟囔了声，“我怎么了？我伺候什么什么顺溜，伺候官房，老佛爷该喜欢我了。”
她脸皮厚，皇帝也习惯了她夸夸其谈。整了整脸色，觉得应该给她点压力，“太皇太后确和朕讨人，不是要调你过去伺候她，是要把你送普宁寺，劝大喇嘛还俗……”一头说一头察言观色，“你呢？怎么个意思？”
素以打了个哆嗦，愕半天，挤出一句话来，“太皇太后真是个不可多得老太太啊！”
皇帝斜眼儿她，心想这回总该逼出她个明确态度来了吧！于是他很有信心对她说，“上回往普宁寺你也见过先头太子了，你是留我身边，还是上外八庙跟他，你自己拿主意。”
素以歪着脑袋穷琢磨，嘴里喃喃着，“奴才是瞧见大喇嘛了，这么大冷天儿，他还光两条胳膊真可怜。他和爷长得有点像，也是眉清目秀……他还重情义，是个好人……”
皇帝听得有点瘆，怎么全是说东篱好，这么着是往邪路上岔了？他情急之下接口道，“他重情义也不是对你，上那儿做替身去，你愿意？顶要紧一点，他年纪大了，这么多年庙里糊弄，他人事不知。”
素以直晃脑袋，哪有这么说自己哥子，万岁爷真不厚道！
“反正我觉得大喇嘛不错，奴才这也是没得选，要不主子您发个话，让奴才提前出宫去吧！”
皇帝一口血憋嗓子眼里，她情愿跟喇嘛，情愿出宫，就是不肯和他一起过日子。女人心肠硬起来，比男人还过三分。给她礼遇她不知道感恩，皇帝恼了，一下子把她推倒龙床上，气急败坏呵斥，“反了你！不调理你不知道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