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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各省总督是大下定例，臣工汇报辖下河工、水利、营田、仓储,皇帝或褒奖或训诫或抚恤,自有一番套路。\[*天阅文学城tyx\]见过了外臣，差不多也家宴时候了。大宴设乾清宫正殿,后宫女眷都要参加。皇帝不与人同桌，御座两腋近身只有太皇太后和皇后。其余诸如贵妃、妃、嫔、贵人、常、答应,她们陪宴帷桌分摆金龙大宴桌东西两侧,两人同座，也是定例。皇帝从御道上过来，远远就见殿前宫灯高悬。后宫环肥燕瘦们个个打扮得很鲜亮,齐声向他安祝禧。他脸上带了点笑意，率众人进殿再向太皇太后磕头拜年。太皇太后叫起喀时，一溜宫人已经端着大红漆盘进来了。“分了吧！”太皇太后抬了抬手,笑吟吟道，“你们虽都大了，可我眼里还是孩子。前我让人从账上支了银子，给你们发发红包，讨个好利市。来年欢欢喜喜，心想事成。”大伙儿得了红包向上谢恩，四妃里擅交际贤妃笑道，“老佛爷心疼咱们，咱们也当给老佛爷行孝。今儿好日子，回头奴才们要老佛爷满饮屠苏酒呢！”太皇太后点头不迭，“好好，难得聚得这么齐全，大家说笑取乐我欢喜。喝酒倒是次要，你们加把子劲儿，明年多给皇帝添几个阿哥是正经。”后妃们嘴里诺诺应承着，自有各样滋味上心头。皇帝翻牌子来就少，秋狝回来一个月，除了延禧宫静嫔异军突起，其余宫妃简直成了摆设。孩子谁不想要啊，可也得男女通力合作才行。一个人捣鼓捣鼓生出个孩子来，那东西六宫明儿就该炸了锅了！太皇太后端坐西首，腿上压着珐琅花鸟手炉。她说话时候眼睛没闲着，底下众人神情都瞧眼里。略一顿压压手，“别拘着，都坐下吧！咱们天家百样齐全，就一宗不好，夫妻不同桌，子孙难同庆。”转过脸来对抚养皇子嫔妃们交代，“哥儿们都养你们宫里，冷暖交替你们多些心。尤其是四阿哥，他人小，好歹顾着。”景仁宫愉妃忙出来蹲福，“老佛爷放心，奴才自己生养过，虽是个公主，毕竟照料起来心里也有底儿。等天暖和些，奴才抱四阿哥上寿康宫给皇太太安去。四阿哥是个乖宝贝儿，爱笑，和他说两句话就乐得咯咯。瞧得出将来性子好，长大必定是个仁人君子。”太皇太后听了很称心，颔首道，“那就好，贵妃听见了？儿子人家替你养得好好，就别再一心惦记着了。”密贵妃站起来肃了肃，“是，四阿哥养愉妹妹那里，奴才是一千一万个放心。”皇后没孩子，听她们哥儿长哥儿短，心里不太受用。上年准备养别人孩子，谁知等来了密贵妃怀身子消息。老对头嘛，孩子倒不要紧，亲娘难打发。要是有个一星半点不周全，还不得哭天抹泪上皇帝跟前告御状去！所以她借鸡下蛋打算就搁置下来了。大过年，说家常话有是时候，何必挑现。皇帝对太皇太后她们话题不感兴趣，转过头东边首席皇后。皇后戴满翠钿子，细细眉摆得四平八稳，嘴角却不动声色往下一耷拉。皇帝知道她不高兴，往她那边顷了顷身，“怎么？身子不好？”她闻声冲他笑笑，“谢主子垂询，我很好。”外面羊肠鞭子啪啪响起来，吉时已，真正是开宴时候了。升平署备好鼓乐笙箫激扬奏起来，帝后离席，皇后执壶，皇帝捧了九龙杯恭恭敬敬往上敬献，含笑道，“孙儿下忙，心里一直有个念想要多陪陪皇祖母，可惜总是不得闲儿。趁着今儿年三十，孙儿祝皇祖母万事大吉，多福多寿。这酒不烈性，是孙儿孝敬，皇祖母满饮此杯。”太皇太后接过来一饮而，酒虽不烈，怎么说也有三分后劲。太皇太后嘬了嘬嘴道，“是个桂花酿么，蛮好上口。八月里听人说皇后御花园里摘桂花，想来是为酿这酒？难为你一片孝心了，好孩子，坐下，后头叫底下人伺候就是了。”皇帝皇后各自归了座儿，各桌先前摆都是冷菜，宴一开，侍膳太监便从两腋上热菜了。宫宴排场大，数量也是有定规，热菜二十品，汤菜四品，小菜四品，点心、糕饼足有二十九品。奇特要数台湾进贡果盘，外面数九寒冬，殿里烧着炭吃着西瓜，这样从容惬意倒也舒心得很。皇帝吃宴席，尤其是面对后宫众佳丽时有些心不焉。这满目珠翠压根不能叫他注目，瞧那些搔首弄姿宫妃，还不如皇后来得顺眼。他们夫妻谈不上恩爱，和敬是绝对。皇帝微欠了身子，捏着壶耳探手过去给她斟酒，皇后谢恩，两个人默默对饮，引得边上妃嫔们略起了醋意。再想想发作得没来由，彼此了眼，干干儿掩嘴一笑。太皇太后两眼瞧着底下歌舞，心里思量却是别事。皇帝不是和皇后伉俪情深吗，不论出了什么事，总要顾念皇后脸面。把素以送普宁寺去是坑害他心尖儿，那抬举她，让她做公爷福晋，这样天大恩赐总不算亏待她了吧！他是堂堂大英皇帝，他好意思和臣工、和小舅子抢女人？传出去不叫人笑话才怪！横竖她不管别，把那张脸远远儿弄出去她才能安心。好容易走了个锦，不能再留下这个祸害来捅她心窝子。趁着这会子人多搬懿旨下去，那么些耳朵听着，就算他是皇帝，只要他眼里还有孝道伦常，就不能公然驳她话。锦那时候可是差点配了太监，眼下念素家是南苑包衣份上，给她条康庄大道走，天地都说得过去了。“我上回听皇后说起过恩佑婚事，眼下怎么样了？”老佛爷搁下酒盏说，“总归是自家亲戚，你阿玛走得早，做姐姐不帮称，你额涅也忒操劳了。”皇后心里咯噔一下，瞧这态势不大妙似，大年下也别找不自，忙应道，“恩佑对取媳妇事儿不上心,况且我阿玛才走，他身上有三年孝，这会儿也不着急说亲。”“那不成啊，年纪不小了吧？趁过喜兴儿，我指门婚好。爷们儿家把亲定了，心也就定了。大婚不忙办，再过两年也是一样。”太皇太后笑着问皇帝，“你们郎舅走得也近，替他留意过么？好好一个小舅子，千万别耽误了年纪。”也没等皇帝说话，她又道，“指婚还是两情相悦好，我记得皇后说过恩佑心里有了人，那人恰巧就跟前。既这么，撮合撮合，成就他们一段姻缘吧！”别过脸问身后嬷嬷，“人来了没有？”皇帝心知不妙，还没来得及周旋，殿门上素以已经进来了。他大惊失色，站起来道，“皇祖母是什么意思？”太皇太后没瞧他，只道，“坐下，大宴未毕，皇帝这样不好相。当着三宫六院面，也容我说句话。一个宫女子罢了，我身为太皇太后，这个主还做得。”冲底下跪着人一哂，“素以，今儿是年三十，也是你喜日子。我问了人，你宫里七年了，这七年兢兢业业办差，从上下没有不夸你。”素以悬着心磕头，“奴才做都是份内事，不敢老佛爷跟前邀功。”“不管你邀不邀功，我心里明镜似。”太皇太后笑着了皇后一眼，“就连你们主子娘娘都赞你好，说你机灵会办差，我错不哪里去。这不我们正聊小公爷婚事呢，我问问你，把你指给你主子娘娘兄弟，你瞧好不好？”素以像被人扛着拿大头撞了下钟，直震得脑仁儿嗡嗡响。果然是逃不过这一劫，心慌一整天，原来应这上头。要给她指婚是假，憋着坏把她腾挪出宫才是真。这老太太真厉害，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想这宫里安然呆下去是不能够了。怎么回答？明着问她意思，实则已经定下了，不过知会她一声而已。她手攥紧了地毯上小而短绒，背上一阵阵寒将上来。嫁给小公爷，她连想都没想过。其实嫁谁都不重要，她只是舍不得万岁爷。忍了忍，把嗓子眼里哽咽吞了下去，没敢抬头，怕了叫他为难。她知道皇帝并不是想象中那样随心所欲，太皇太后亲下旨，他只要有半句违抗就会得个忤逆名头。忤逆啊，对一个皇帝来说是绝不能沾染上坏名声，甚至比昏庸致命。太皇太后真是个老妖怪，她逼她没关系，万岁爷好歹是她亲孙子，薨了贵妃还是她娘家外甥女呢！两重关系没有阻止她独断专横，素以觉得她根就以打压皇帝为乐。她活出花来，别人难受她就高兴，这心眼儿得多坏呀！怨天尤人没有用，她心里有他就要为他着想。反正只要太皇太后活着，他们就没有好结果。再加上她抱定了要出宫决心，她和他前途加渺茫了。所以皇帝高声抗辩“朕不答应”时候，她毯子上泥首一拜，颤着声道，“奴才谢老佛爷恩典。”皇帝着那个跪拜窄窄脊背，觉得难以置信。她居然答应了？答应嫁给小公爷那个纨绔？这算什么？他怎么办？这几个月来心血全白费了，她一点都不留恋。他们之间种种只是她奴性屈服，一旦能摆脱，就毫不犹豫纵开了吗？太皇太后对结果还算满意，她事先也想好了，如果素以敢撺掇皇帝反抗，那她死期就了。时候别说皇帝，就连天王老子也救不了她。还好她聪明，避免了他们祖孙一场战争。皇帝再金贵，毕竟她是这紫禁城里老祖宗。她废不了他，却可以搬祖训来斥责他。再不服气，就他上奉先殿里对着祖宗牌位醒醒神去！至于这趟指婚规格嘛，她自然有她成算。让那丫头舒舒服服做嫡福晋是不可能，她倚着圈椅道，“你阿玛四品官，闺女嫁正二品是高攀，我就封个侧福晋吧！这样身家地位能跻得过去，也不至于委屈了恩佑，皇后你说呢？”昆皇后如梦初醒似啊了声，瞟皇帝一眼，他盯着面前杯子，面无表情，但是眼神狰狞。皇后得心惊，开始跟着恨太皇太后。她这算指什么婚？明知道皇帝舍不下素以，还使劲把人往恩佑身边推。是个正房嫡福晋也罢了，偏偏指明了是侧福晋，这不是打皇帝脸吗！恩佑是糊涂虫，皇帝要是记恨上了存心报复，他有九条命也不够他耍。皇后支吾了下，“恩佑比素以还小一岁呢！姑娘耽搁不起，等出阁都二十三了，也不成话……”太皇太后冷冷乜她，“二十三怎么了？和硕安宁公主下嫁额驸时二十五，不是照样夫妻敦睦么！不必再议了，这趟我说了算。”似乎是板上钉钉了，素以苦处没法说。美其名曰指婚，闹来闹去还不是个小老婆！她宁愿嫁个庄稼汉也不愿和别女人共事一夫，太皇太后知道怎么才能叫她不好过。打发她不算顺带折辱她，老太太要不是自诩为善人，这会儿该活吃了她吧！她心里太煎熬，背上冷汗淋漓。现只求皇帝冷静，别再作无谓挣扎了。太皇太后有备而来，自然也想好了万全对策……可惜了她日益茁壮爱情，她也想善始善终，却再也没机会了。“皇祖母，朕想留一个人，这么难？”皇帝声音被礼乐盖住了，只有宝底上人能听得见。他真真恨不得泣血，他祖母以拆散有情人为乐，不能责怪不能降罪，怎么处置？以前皇父当政时候她就霸道，现后宫她大，没人压制得了她，愈发肆无忌惮了。太皇太后抚了抚腕子上碧玺念珠道，“我是为你好。”“您是为自己吧？”皇帝突然说，“您想学武则天？想学吕太后？朕江山如今您说了算，是不是？”太皇太后悚然大惊，回过眼来皇帝，他脸上阴狠叫她害怕。她自矜身份之余又生出愤怒来，“你犯了痰气不成？就为一个宫女，这样顶撞你亲祖母？你孔孟学哪里去了？好啊，我懿旨已经发了，你大可以拿你圣谕来驳斥我。也叫天下人瞧瞧，他们皇帝是怎么个百善孝为先法。”皇帝抿着嘴，脸色铁青。心里火气直往上窜，恨不得掀桌，恨不得闹他个一天星斗。可是他自小有规矩礼教约束着，再疯狂，脑子里那根弦还。没有大吵大闹，他不过冷笑，“皇祖母当初底对合德帝姬做了什么？以至于现见和她相似脸就怕成这样？吃斋念佛都不能叫您良心得安，朕还真是好奇。有件事朕思量了好久，合德帝姬怎么说也是高皇帝正头大福晋，碍于卑不动尊，地宫是没法子入了，但是朕打算皇陵边上修个宝顶让她从葬。明儿朕入畅春园，先问皇太后意思。只要皇太后答应，皇父自然会点头。朕没赶上见皇贵妃，相隔几十年再给她身后哀荣，是朕这个做孙子孝道。皇祖母不是说百善孝为先么，朕这么做不悖德吧？”太皇太后没想他会挖空心思来硌应她，果然是个睚眦必报东西。和慕容锦去说，叫她姑爸入皇陵她必定求之不得。这下子好了，倒让他们结成了同盟来孤立她，真是个好孙子！这么闹下去不得了，要出大事。边上皇后听得心惊肉跳，他们一报还一报，后吃亏是谁？还不是素以和恩佑吗！她紧张得直绞手指，忙道，“既然老佛爷指了婚，那素以就是昆家人了。我那里正缺个知心人儿。”她暗里扯扯皇帝衣角，“回头就让素以跟我回长春宫吧！我也好和她多处处，教教她规矩。”皇后是好心，她带素以去也是名正言顺。太皇太后发了旨，总不能再寻她晦气打自己脸了。可是太皇太后不这么想，她连一天都不能容忍，“规矩她家里爹妈自会教她，明儿天亮就出宫备嫁去吧！”世上哪里有人备嫁备三年！皇帝眼见素以又要磕头领旨，抢先一步道，“她仍旧养心殿伺候，按着老惯例，大婚前三个月出去，少一天都不成。”太皇太后哼了声，“弟媳妇伺候姐夫三年，这话说出去要笑掉人大牙。”皇帝不打算再理会太皇太后，他只见素以惶惶抬起了头，眼波向他这里投来，隐约带着泪光。他鼻子一酸，情路虽艰难，只要她愿意，一切就还有转圜，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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