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万岁爷就开始拾掇,穿了件云白软绸滚回字纹夹袍，外面罩个葱绿喜相逢背心。脖子上一串绿油油翠十八子珠链,头上还戴个满翠钿子。站镜前照了照,“这模样真像拾着狗头金了，穷人发财就这么往死了打扮。”
青稞擦窗灰呢,回过身来了一眼,“别人怎么咱可管不上,您这么收拾不显俗，越张扬越好……就是招人恨点儿。”
素以得意挺挺胸，“这就对了，就是要招人恨。横竖我已经是全紫禁城活靶子了，再退让，那些主儿们也不会可怜我。我晋位前家里额涅嘱咐过，叫圆滑做人，收敛着点儿。我是想独善其身来着，可遇这些破事儿！后宫是口大锅，什么馅儿饺子都有。放一块儿煮，素也变成荤了。我现是想明白了，与其夹尾巴做人，不如抬头挺胸活着。我也不是要耍什么威风，就想慑住她们，叫她们以后别来招惹我。既然要闹，找个人做筏子少不了。密贵妃位分够高，她凑趣儿正合适。她是个酸货，嫉妒起来不带脑子。回头兰草使劲给我吹捧，就说主子爷多好多好，她憋不住自然要发火，那儿人多，场面大了才热闹呢！我现是不怕，万岁爷都回来了，贵妃娘娘她还能生吃了我不成？”
鼓儿一旁插科打诨，“主子您真坏！”
“去！”素以一头出门一头笑，“别败坏我名声！人家都不怕唱/红脸，我这点小打小闹算个什么？眼下就盼着三阿哥案子早点告破，慰一慰三阿哥天之灵，也好让我把心里包袱放下来。”
登上代步，抬辇过宫门穿夹道，一路了长春宫前。下辇进琉璃壁，宫里总管也分外喜兴，知道她和皇后目前一条船上，见她尤其显得热络。膝头子地上一点，漂亮打了个千儿，“小主儿来了，给您安啦。”
素以从来不爱拿大，略欠了欠身，“谙达辛苦。”
“不辛苦。”总管笑着前头引路，“要说这宫里，还是得有万岁爷坐镇，当家没，主母奶奶也收不住那帮牛鬼蛇神。现好了，主心骨回来了，您和主子娘娘都有了依仗了。”
素以笑了笑，“是这话。”说着进了长春宫明三间里。
皇后今儿打扮比平时鲜亮，忌讳三阿哥刚卒没穿红，一件八团凤满地金袍子也够扎人眼了。见素以进门上下打量，“这是怎么话说，瘦了一圈儿，没吃好睡好？”
素以还没搭话，静嫔葫芦一笑接了口，“怀了身子，吃不好是肯定，睡不好才遭罪呢！”
这是暗示什么？素以婉媚冲她一勾嘴角，“和姐姐意思是我做了亏心事，怕阎王爷找我算账来？如果是这个，您还真说错了。该睡不着不是我，是下毒杀人人。可仔细了三阿哥来寻仇，阴司里账，讨要起来得很。我听说前阵子您都病得说胡话了，这是怎么回事？今儿您眼下有青影儿，都好了？”
静嫔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婆娘口头不吃亏，话里软刀子拉人，够有事！
皇后也不遏止她们，宫里女人名头上好听，陪王伴驾嘛！私下里生活多乏味，只有一窝里人才知道。既然大家都无聊，斗嘴念央儿也是好消遣。皇后是听惯了，主子不场，她们稍使点儿性子你来我往，她受得住也不会叫停。要是受不住，大不了道个乏，把人遣散了就完事了。今天不同，她带着泄愤意思，素以怎么挤兑那些人，她听着都很解气。也不说别了，给晴音使眼色，“站久了没腰疼，给礼主子座。”
严三哥来就是专门给皇后瞧病，大概是受了诏，背着个药箱一摇三晃进殿里来。给皇后见礼，给各位小主见礼，然后耷拉着眼皮站月牙桌旁听示下。
皇后和颜悦色对素以道，“我早晨才过平安脉，你也叫严太医瞧瞧。往后打发严三哥长春宫庆寿堂两头跑，从头照料起，中途换人也不方便。”叫兰草扶她主子过去号脉，一面问，“万岁爷你那儿用早膳？进得好不好？吃得香不香？”
素以道，“主子惦记三阿哥事儿，我瞧他一直皱着眉头，哪能吃得好呢！”胳膊垫脉枕上，把脉不能说话了，示意兰草继续。
兰草蹲福道，“回娘娘话，万岁爷进了半碗粳米粥，用了两块枣泥糕。碰巧了见昨儿侍膳处送来鱼条没收走，以为是萝卜干，还想吃来着……”
皇后嗯了声，“昨儿东西怎么没收走？”
兰草垂着眼睛，有意说给密贵妃听，“我们主子昨儿胃口不好，用饭晚了点儿，正巧被万岁爷见了。万岁爷桌前琢磨半天，问我们主子，‘你就吃这东西？外头庄稼人嚼谷都比你好’。万岁爷可心疼了，说难怪瘦得这模样。这不是和大人过不去，是存了心要害小主子。今儿赶紧叫荣大总管给庆寿堂拨厨子开小灶，往后咱们主子要吃点什么，再不用求爷爷告奶奶了。”
小宫女这番话叫大伙儿都明白了，密贵妃她人下菜碟，给个怀了身子主儿小鞋穿。来长春宫安人算是能排得上点名号，她想刮油也不好明着来。可那些低等滕御遭遇早宫里传开了，密贵妃名声臭不可闻。说真，欺压那些没处申冤也就算了，庆寿堂那位没定罪没下狱又怀了龙种，这么低级伎俩图一时爽，贵主儿脑仁是下油锅炸过一轮了吧？
静嫔听着也觉无话可说，密贵妃真就靠着资格老，娘家势力高才活今天。和她成了一根绳上蚂蚱，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有这样事？”开口不是皇后是密贵妃，她开始装糊涂，“当时内务府来问礼贵人怎么处置，我只说了一句待审，谁曾想连膳食都扣减了？哎呀，瞧瞧闹得这样，亏得你还忍了大半个月。怎么不叫人来回我？我知道了非处置了那帮杀才不可！”
严三哥说小主子一切安好，只是贵人有些气虚，好好食补就能养足元气。素以道了谢收回手，对密贵妃哂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只知道六宫宫务都是贵主儿打理，每天往我庆寿堂送东西您也应该知道……哦，合着您没上过心呐！那可怎么好？万岁爷倒已经瞧见了，解释只怕他老人家也不信。他冷着脸子把我责备了一通，还以为我愿意饿着肚子呢！”想了想又说不对，“皇后主子那天还特意吩咐贵主儿给我膳食把关呢，您怎么能不知道？是没把娘娘懿旨当回事，还是您忘性大，纵着内务府这么干？内务府那帮包衣都是猴子托生，怕没人愿意背黑锅，要问明白，传膳房总管就行了。”
这回真闹开了，贵妃脸上挂不住了，“你这帽子扣得好，不是违抗懿旨就是教唆奴才使坏，也没第三条道了。”
素以不说了，坐软垫子上抚燕尾。兰草机灵，躬身对贵妃道，“贵主儿别上火，您事多人忙，一时疏忽了也是有。咱们小主非但没有一点怨怪您意思，反倒要谢您呢！今儿万岁爷发了话，叫庆寿堂停了贵人俸禄，给我们主子按妃份例来。咱们主子误打误撞，可不是托了您福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伙儿都知道四妃满员了，按着大英后宫品级，贵妃就有两个名额，以前一直是密贵妃一人独占，这回难道要往上添人了？九成是，恐怕孩子落了地就要晋位，难怪敢和贵妃叫板呢，底气儿够足。这个宫女子出身丫头，连跃了两级册封贵人已经是特例，这会儿还要她们这些大家子出身宫妃对她俯首称臣，这不是笑话吗！
这些人里惊叹有之，忌恨有之，无奈也有之。爷们儿爱，你有什么法儿？总不能像毒死三阿哥那样再给她来一份吧！宫里如今是风声鹤唳，万岁爷回銮，那件案子必定狠狠查。大多数人不服气也是肚子里，要真敢下手，谁也没这个胆子。
密贵妃灌了满肚子火，这会儿还是个贵人就这招摇样儿，真让她晋了贵妃，眼里还有谁？密贵妃恨得咬牙，那天毒死怎么就不是她？叫这狐狸精留着命祸害人，可恼！她这会儿有身子，立得比泰山还稳，万岁爷魂都叫她勾走了，谁能奈她何？贵妃狠狠瞪着刚才那个阴阳怪气宫女，“你是哪路天兵？这里有你说话份儿？一口一个你们主子，你当这里是你庆寿堂呐？礼贵人，按说你现水涨船高，位分不起眼，却是实打实闷声大发财。底下宫女好好管教着，别让她出来折了你脸面。”
话里冲劲儿可见一斑，素以抿嘴一笑，“我这个丫头向来讨人喜欢，怎么？不合贵主儿胃口？那下回拜访储秀宫时候我让她多留神，现是皇后主子这儿，娘娘没发话，我就不当着这么多人面儿管教了。底姑娘家爱面子，她也没说错什么，胡乱责怪她，岂不是吓得她以后不敢说话了？”
密贵妃被她两句话堵住了，瞧得出她是有备而来，豁出去要和她打擂台了。莫非察觉了什么？她心里难免慌乱，眼梢瞥了静嫔一眼。静嫔蹙着眉头摸了摸耳朵上金镶珠点翠耳环，一副没法子可想模样，着叫人来气。贵妃转过脸去唤了声皇后，“有桩事儿想求娘娘做主。”
皇后唔了声，“说吧！”
贵妃迟登了一下，瞧模样似有些为难，“其实这话不该说，座都是有体面人，我要说出口，指不定会让人戳脊梁骨……可我想来想去，还是得和娘娘提一提。您是后宫之主，咱们这些人虽依附万岁爷而生，日常家务还是得听您。我是直肠子，宫里大伙儿处得久了都知道。我今儿……有点为民命意思。”说着视线扫过众人，“万岁爷打从九月里起就不翻牌子了，这事儿大伙都知道。年轻气壮爷们儿家，不翻牌子，叫我们这些人情何以堪呢？礼贵人才晋位，主子偏爱些也是人之常情，可万事都有度……我是想，娘娘向皇上谏言，六宫虚设总不是方儿。您可别说我没了爷们儿不能活，我是有儿子人，这上头也有限。底是瞧着这些姐妹，大伙儿都是伺候主子爷，给主子开枝散叶是大家念想。可现下倒好，愈发没了指望了。说这儿我要劝礼贵人一句，宫里相处讲究谦让。咱们和普通宅门没什么两样，家和万事兴么！你该多劝劝万岁爷，毕竟独占龙榻不好，坏了祖宗规矩，走不长远。”
素以没想贵妃会和她说这个，这是带头控诉她抢了她们男人？细琢磨，又气又好笑。她两手一摊，“这个我使不上劲儿，叫我怎么办好呢，主子来了，我不能往外推呀。那就只有求主子娘娘了，您和万岁爷说说，让他遍洒甘霖，别只浇庆寿堂一块，没把我庆寿堂浇涝了。”
皇后正喝茶，抽冷子呛了一口，抚胸咳嗽起来。作孽，这是什么比喻，万岁爷听见了还不得气死！屋里女人们个个等她说话，她缓了半天才正色道，“我明白大家苦处……让我怎么说呢，敬事房每天都送牌子进养心殿，主子翻谁不翻谁，全瞧主子自己意思。说句糙话，牛不喝水强按头，这种事儿我没干过。你们谁有能耐大可以试试，万一成功了，记着回来报个信儿，大家也好沾沾喜气儿。”
众人大眼瞪小眼，皇后主子这两句话让人大失所望。刚要想法子再求斡旋，门外太监吊嗓子喊起来，“万岁爷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波妞、nan12、爱弘、神婆大人、潇湘过客、无心、赏，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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