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王爷们大松一口气,这半天跟着一块儿忐忑,才发现女人生孩子这么不容易。家里福晋侧福晋们都受苦了,以后要善待她们,好好补偿她们。
细雨打湿了袍角,连台冠上红缨都黏成了缕。王爷们退回配殿让太监伺候擦头擦脸,万岁爷却一脚迈进了雨里。睿亲王嗳了声想叫住他,被六王爷拦住了,“由他去,这是喜当爹呢，都这样。”
外面雨下得很密,睿亲王穿过雨帘长满寿打伞上去接应，再想想他皇帝哥子模样，不由心生感慨,“二哥哥这样，真比自己生还累。”
三王爷接口笑道，“你问问他心，只恨多了样东西，否则早就赤膊上阵了。”
皇帝站廊下等着，好半天门也没开。孩子哭声倒很有力，他趴窗上，耳朵贴着绡纱，听见里面嘈切脚步声，但是探不素以动静。正忧心呢，终于里面有人打帘子出来了。素以母亲抱着个八团喜相逢襁褓，身后跟着一溜奶妈子和保姆，脸上是大难后庆幸。
皇帝步迎上去，“额涅，素以好不好？”
素夫人道，“主子宽怀，她很好，就是累得不成了，这会儿睡了。您且等等，回头血房里清理完了再进去瞧她。”说着把胳膊往上抬抬，“给万岁爷道喜，是位小阿哥。个头大，七斤六两重，怪道把她额涅折腾成这样。瞧这眉眼儿，瞧这小嘴，和主子一个模子刻出来！”
皇帝手颤，他凑过去，孩子红通通，也不出个所以然。他只是哽咽，鼻子里是酸楚。他老虎，他和素以孩子。
“让朕抱抱。”他笨拙把两臂圈成摇篮状，祁人讲究抱孙不抱儿，可他管不上了，他全身心渴望。这是从素以身上剥离下来一块肉，让他们小心翼翼呵护了九个多月宝贝疙瘩。
素夫人笑吟吟把襁褓交他手上，“六阿哥好福气，皇阿玛抱，给皇阿玛安。”
很轻盈份量，搂怀里不算什么，但是生出来却那么艰难。他抱着孩子，不光手，连心都悸动。拿指头触一触他脸，没敢用力，那么柔软小人，怕一不小心就碰坏了。他生涩摇着，边摇边道，“暂时先别抱回宫，让他们母子处两天。规矩再大，人伦也要紧。”
他这话没特意对谁吩咐，阿哥所派来那群人心里有了底，齐声蹲福道是。
长满寿边上探头探脑，“哎呀，六阿哥真齐全，将来一准儿是个标致人物！多好小爷啊，主子，礼贵人这回可太辛苦了。”
他这么一提点，皇帝如梦初醒，“对了，你传朕旨意，着礼贵人晋贵妃，办去吧！”
长满寿扎地一跪领了命，又眉飞色舞冲发愣素夫人拱手，“给太太道喜了！别愣神呀，您家姑奶奶晋贵妃了，领旨谢恩吧！”说罢抽身，急匆匆挑着灯笼往水榭边上找三王爷递话儿去了。
晋了贵妃了！素夫人脑子里一团乱，这是连升了几级？她细细盘算后宫等级，贵人上头是嫔，嫔上是妃，妃上才是贵妃。这一琢磨不得了，以前总觉得万岁爷待她家大妞子不一般，如今，这么破格翟升法，真是光耀门楣大喜事儿！
她跪下来磕头不迭，“谢主隆恩！总算素以没白受苦，万岁爷这份心田，真叫奴才一家子感激涕零。”
皇帝这会儿是心满意足了，松散道，“额涅别多礼，起喀吧！这是素以该得，朕一早就答应晋她位，只是苦于没遇上好机会。今儿她给朕生了儿子，还有什么比这功劳大？您也劳累了一天，朕回头自有封赏。家里人还园门上听消息呢，您打发人去招呼一声。朕这儿抽不出空来，恕朕礼不周全了。”
素夫人得了个外甥，闺女又晋了贵妃，人生中喜事眼下占了一小半，怎么不高兴得泪眼婆娑？又唯恐圣驾跟前失仪，悄悄拭了泪，却行退一旁，嘱咐底下人传消息去了。
皇帝逗弄儿子饶有兴致，老虎眼睛朦朦，还没全张开。他左右觉得这张脸像他额涅多一点，这样好，长得和他妈一样，叫他欢喜得抱不住。他他鼻尖上亲亲，这小子开了奶，一股子腥味儿。皇帝着他，心口温柔牵痛。紧紧捧胸前，廊子底下笃悠悠转圈，喃喃说着，“儿子，你先凑合叫老虎，别嫌难听，你额涅喜欢这名字。你是毓字辈儿，阿玛查了好些典籍，还没有哪个能入眼，等今晚再好好翻翻。你来得正是时候，早朝那阵儿你额涅发作，底下奴才来回阿玛，阿玛正接了北边平寇捷报呢，你瞧多巧！好儿子，要听话，阿玛回头大赦天下，叫天下百姓都感激你们，替你们祈福。来睁眼，叫阿玛。”
两边掖手而立奶妈保姆不敢多嘴，心道降世就说话，那不是哪吒吗？万岁爷疼爱他们主子是好事，可天儿下雨，廊子里还有穿堂风，万一呛着阿哥爷怎么得了！带班犹豫了很久，她肩上责任重，有个好歹就要掉脑袋，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双安，“万岁爷，六阿哥才落地，先头使了一把劲儿，这会儿也乏。主子把阿哥交奴才们服侍，等阿哥歇足了，奴才们再送阿哥来给万岁爷和贵主儿安。”
皇帝这才想起来，这么个嫩人儿，夜里露重没受寒。忙把他放奶妈子怀里，亲自把斗篷给他盖严实了，目送她们把孩子抱出了见心斋。
明间里忙着给素以清洗，血水一盆盆端出来，他得发虚，只顾靠着大红抱柱傻等着。总算都料理完了，里面开始点香熏屋子，他撩了袍角进门槛，她躺地罩床上，闭着两眼，脸色惨白。生孩子痛极了吧，梦里也不安稳，攥着拳头眉峰紧蹙，他她这样，说不出心痛难当。
外头放赏，他把殿里侍立都支了出去，自己搬了杌子坐床前护，替她掖掖被角，再探探她冷暖。听说女人生完孩子，产后也是个关口，处处都要小心照应。他细声说“辛苦你”，拢起她手贴嘴唇上，渐渐模糊了视线。
伤感来得汹涌，他不想克制，终于知道自己也有软肋。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他经历了今天种种，愈发想念自己生母。他额涅福薄，三十不就死了。他曾经不懂感恩，和她也没有多深厚感情，建福宫除了使性子就是耍横。现想想，简直枉为人子。
不想叫老虎走他老路，可是不记皇后名下，就得四妃里挑人选。如果废除易子规矩呢？他不是没想过，但可以预见会是怎样一场轩然大波。朝臣上疏会像潮水一样向他涌来，太上皇一道密折会把他劈得皮开肉绽。这是影响后世子孙重大决定，他毕竟不昏庸，不能光凭一时喜好取舍。可是把孩子抱走，他又觉得对不起素以今天九死一生，究竟怎么决定，实两难。
她动了下，哑声叫他。
他抬起头来，摸摸她脸，“醒了？渴么？饿不饿？我叫人送吃来？”
她摇摇头，“我还活着，真好。”
皇帝微一哽，笑道，“别胡思乱想，生个孩子，何至于要死要活？只不过我真害怕……”他把她手压自己额头上，“咱们只生这一个，以后再不想让你受这苦了。”
她指尖从他颊上滑过，强撑着笑，“我额涅说了，头个艰难，越生越顺溜。你瞧夏天黑耗子，小咬着大尾巴，提起来一长串。”
“朕儿子是耗子么……再顺溜也不要了。”他没法描述自己感受，就算她受得了，自己也经不住。见她扭过头往外，知道她找孩子，忙道，“你别急，哥儿让她们抱跨院去了。我下了令，暂且不让送进宫去。你好好养息，明儿让他你身边来，一切等洗了三再说。”
她声气很弱，嗯了声道，“我说不动话……你别熬夜，去歇着，叫她们来伺候。”
“我再陪你一阵儿，你睡，别说话。”他把杌子挪过来，坐得近一些。她闭着眼睛，长而浓密睫毛沉沉盖住两眼，他忍不住凑过去亲她，“素以，我用情越深越觉得亏欠了你，今生没法给你明媒正娶，你别怨我，我拿余下时间来补偿你。老虎能不能留下，容我再想想法子。你瞧如果和皇后一起抚养，能成吗？她这身子，纵是要霸揽只怕也力不从心。明儿我试试同她商议商议，她这人不是不讲道理……当然了，就算她答应，你和哥儿母子相处时候也不那么长，你能坚强是不是？这么来，我也不反对你像黑耗子一样生一窝了，后头能弥补这个缺憾……”
“横竖你不吃亏。”他以为她睡着了，她却幽幽开口，“说那些做什么？要是有诚意，伺候月子吧！”
她带点小矫情样子他喜欢，他笑起来，“这买卖不错，当初皇父再爱皇太后，也没听说他伺候月子，我想是爱得还不够。这回我要胜于蓝了，上得庙堂，进得产房，能名留青史么？”
她齉着鼻子说，“古往今来第一完人，世人莫不称道。”
“是吗？”他低头琢磨，“各样差事上都有专门伺候人，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好。”
她揪住他一根手指头，“只要天天让我见你，不要一去十天半个月没有消息。”
她还是怕，愈发依赖难以割舍。其实人心都一样，她不能撂下他，他何尝又能够？他给她捋捋鬓角凌乱发，轻声道，“不会，你这么说，我可要把朝廷搬静宜园来了。”
他等她回话，等了半天没见她吭声，原来已经睡着了。
如果说生产是一场恶战，那么产后出现一些情况也很让人头疼。素以老是肚子疼，倒不是太剧烈，隐约一点，没完没了。严三哥来诊脉，一诊又诊出好多事儿来，“脉息沉滑、肠胃结燥、乳汁上蒸、气血不和、滞热未净”，总之要下药，用回乳生化汤来调息。吃口上也怪，一色红粳米，黄老米，吃得满嘴寡唧唧，据说这样能让恶露些干净。
不过身上那点不舒畅，见儿子都能化解。奶妈子把老虎送她被窝里来，她还是小孩儿心性，像得了个玩意儿，喜欢得不肯撒手。哥儿很有意思，小鼻子小眼睛，什么都是小小。她不能喂奶，见他老是撅着嘴，拿手指头点他嘴唇。他大概是饿了，拱了两下，叼住就一通吮/吸。
“额涅您，多好玩啊！”她笑道，“这小子劲儿真大，吸得我手指头疼。”
素夫人啐了口，“作弄自己儿子，亏你是个做妈！”忙招呼乳母来喂奶，一头给她塞被角，“别进冷风，回头留病根儿。”
素以不乎那些，撑着头奶妈子撩衣裳哺乳，“哥儿这么吸法，你不疼么？”
奶妈子回过身来笑，“我贵主儿，我能喂养这么个娇主子，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福气呢！要说喂奶，咳，不瞒您，才开始是真疼，简直要掉一层皮似。孩子嘴还没靠上来，心里就先怕了。不过时候一长就好，什么事都有个习惯么！”
“是这话。”素夫人道，“开个怀有两宗苦处，才刚开始喂是一宗，后头断奶又是一宗。你想每天那么多奶汁，硬生生憋回去，真涨得石头一样。所以说奶妈子不容易，俸禄又不多，是个辛苦活儿啊！”
一个乳母月例银子只有二两，说实话真少得可怜。素以想了想道，“你好生服侍六阿哥，我这儿库里再给你加二两。这钱月月给，我就买个放心。你也知道，后头不管是阿哥所还是抱给别主子，我不能时时跟前，一切都全依仗你了。”
那奶妈子抱着阿哥不能行礼，屈起两根手指头叩桌面表示谢恩。
孩子落地三朝进行仪式叫洗三，老虎留她身边撑死了就三天。现是越瞧孩子越喜欢，叫她怎么能舍得下？还是要万岁爷事，如果能说动皇后一同抚养，那么已经是所有能想象困难当中乐观一种情况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茶茶、33、桃想想、1121335、niki、j11、42116、月满西楼、栗宝、阿鲁鲁、言情、爱弘、安和言、小布丁地雷！
感谢*过客、皎皎、臭肥猪、rystalkkitty手榴弹！
感谢水色如鸢、波妞火箭炮！
鞠躬！
d*^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