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唐志好似从人间蒸发，家也不回，活也不干，导致小镇许多户人家粪水无人倒，皆是抱怨不已。
倒粪水这个活计，一天一户人家，只需要支付两文钱而已，又脏又累工钱还少，小镇大多数同样干体力活的男人，多半是瞧不起这个窝囊男人的。
至于为什么，也许是他们觉得这个活计实在是不体面。
直到如今，唐志一连消失几天，小镇百姓才会想到这个平时少言寡语的汉子，有或无，确实不太一样。
有人骂骂咧咧，有人心头不快，连连抱怨，最后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自己亲手倒掉粪水。
却无一人觉得，连半串糖葫芦都买不起的两文钱给得少了，兴许在多数人眼中，两文钱的价格正好匹配这个鄙陋的倒粪汉子。
今日天气还算明朗，已经练拳多日的易安也已跻身武道二境，确实对得起唐志所说几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这个说法。
不过高大少年虽然勤奋练拳，从未懈怠，可他心中最最在乎的并非是武道境界的攀升，而是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少女。
易安今日早早就起床练拳，练着练着便以八步走桩，快速走出了唐家院落，一步一拳，直到走至夏家门口，高大少年似打了鸡血般，步子更大更稳，出拳带风，就这么来来回回在夏家的门口练习拳法。
夏家门房管事是个干瘦矮小的花甲老人，面容和善，他老早就看见高大少年在此“卖弄”，却也并未赶人。
高大少年心中所想，都快活成人精的门房管事老人一清二楚。
老人面带笑意，双手拢在袖里，他看着这个高大少年，蓦然回忆起多年之前，自己也曾是少年的光景，心中也有爱慕的女子，更做过眼前少年所做的“傻事”。
他笑了。
谁无青春年少时，左肩担着杨柳依依，右肩挑着草长莺飞，真好！
看似脸皮厚如城墙的高大少年，其实只告诉过陆北游一人，他喜欢一个名叫夏香怡的女子。
他说她的模样就像一朵兰花，清纯可爱，每当易安提起她时，就会故意做出一个使劲用鼻吸气的动作，仿佛如此就能闻到她身上如兰花般的清香，还一个劲地说她名字取得好。
易安这幅模样实在是有些贱！
陆北游当然选择对此视而不见！
高大少年在夏家门口练拳许久都未见着她，便有些意兴阑珊地打着拳离开了，同时跟门房管事老人挥手告别，老人同样笑着颔首回应。
易安一路走桩，从北街缓缓走向唐家院落，已是中午时分，高大少年打算赶紧回唐家蹭一顿午饭。
“你就是易安？”
高大少年蓦然听见一道沙哑的声音。
易安转身望去，不远处走来一个枯槁独眼老人。
已经跻身武道二境的他，更能感受到眼前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气势，让他只觉眼前老人若是出手，自己生死便在顷刻之间。
易安全身紧绷，如临大敌。
高良看着眼前少年如此模样，并未在意，只是阴沉沉地说道：“你长这么大，难道就没人教过你，偷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吗？”
“不过既然已经偷了东西，那便要还回来，你说是不是？咱们行走江湖，不论修为高低，总还是要讲些道理的。”
随着独眼老人的慢慢靠近，易安的身体渐渐变得僵硬，一动不能动。
易安强行压下内心的俱意，勉强笑道：“前辈说得对，要还，当然要还，不过我偷了太多东西，不知前辈是哪一家哪一户的贵人，我该怎么还？”
独眼老人已经走到易安身前，点头笑道：“不错，知礼方能成人！”
说罢，高良伸出枯手抓住易安的左手，骤然提起放至嘴前，一口便将高大少年的小拇指咬断！
易安立马就感受一股钻心的疼痛之感。
独眼老人一边咀嚼，一边带着笑意含糊不清道：“大道果实已经融入血肉骨髓，仅仅只是吃了一根手指，就如此身心舒畅，当真是妙不可言啊！”
高良此时神情畅快无比，因为吃了一根少年手指的原因，他那枯槁的面容竟然有了些枯木逢春的意味，不过并不明显。
易安此时心中怒极，面色狰狞，“老子也就是练武晚了些，若是再过几年，老子一脚就能把你这老狗给踹出屎来。”
老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少年，心中计算思量，“这个少年骨气极硬，天赋极好，若是炼制成鬼物傀儡，将来定可成为自己一大助力。”
“你若杀了他，你能确定自己不会死吗？想必你是知道他这几日不在，便出来行凶伤人。不过你也不确定他什么时候回来，甚至是他到底走没走你都无法确定，所以你就只敢先吃他一根手指，而不是立即取他性命，再啖其血肉。”
陆北游所说的“他”自然是唐志。
独眼老人脸色阴沉道：“你这个土狗娃娃还有点小聪明。”
他看着陆北游时，明显感觉到了眼前这个少年，血肉之中的大道气息更加浓厚，若非担心那个名为唐志的武道大宗师尚未离开，他便要当场将眼前这个少年打杀吃食了。
独眼老人如今心里早就憋了一口恶气而无处发泄。
陆北游神情平静，继续开口道：“我有一个折中的办法，我挑一个地方，然后咱们相互厮杀，至死方休，无论结果如何，生死自负，唐志不得插手。”
独眼老人沉默不语，伸手捋须。
陆北游蓦然狰狞笑道：“我陆北游，二境练气士，与你赌命，你敢是不敢？”
高良站在原地，眯眼看着陆北游，依旧默不作声。
既未答应，也未反对。
陆北游说罢后，转身径直走向陆家院落。
此时高大少年已经能够自由行动，他脸色阴沉，深深地看了一眼独眼老人，左手断指处已被他从麻衣袖口，随意撕扯了一块布条包扎好，鲜血仍然浸透了左手包扎之处，不停滴落。
易安跟随在陆北游身后，一路行去，一路血迹。
小镇北门外的青竹林中，一个高大汉子站在一棵青竹顶上，青竹风过而摇，满林竹叶声声响，如阵阵翻书声，高大汉子身形岿然不动，感叹道：“人间江湖是非地，能有几个清静人？”
高大汉子的身旁不远处，亦有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同样踩在一棵青竹顶端，只不过青竹弯曲幅度极大，犹如拱桥，却依旧没有丝毫将要折断的迹象，他微微笑道：“非也，非也，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牛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