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萝网大楼入口处的左右两侧均有一片面积不小的落地窗，此刻站在大门左侧的落地窗后方，隔着透光的玻璃，屠亮能看到外头被冷风吹得摇晃的树叶，还能远远望到被高楼挡住了下半部分轮廓的半轮夕阳。
屠亮就在这个他本以为十分寻常的傍晚，站在他曾走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菠萝网一楼大堂，安静地听完了关于他身世的秘密。
今宜最初问了他知不知道什么叫同期复孕，他摇了头。
于是她向他解释道：“同期复孕是指两个卵细胞在短时间内，大概12个小时以内，也可能间隔几天的时间里，分别与两个精子相结合，形成两个受精卵。它可能导致的一个结果就是，看似是双胞胎的两个人，其实拥有不同的生物学父亲。”
一对双胞胎同母异父的概率，只有百万分之一。
但对个体而言，讨论概率是没有意义的。分母再大，只要分子这个事件发生了，对于个体而言就是百分百的灾厄。
其实在今宜解释完这个原理之时，屠亮心里就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那些曾让他为之痛苦过、彷徨过、费解过的谜题，终于都有了答案。
很奇怪，他竟丝毫不为知道了这个谜底而痛苦，反而终于有了种解脱了的感觉。
因为他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他们之间不存在血脉上的牵连，所以父亲对自己没有爱。原来如此。
他接受。
今宜组织了下语言继续说道：“你名义上的父亲曾经婚内出轨，他那时候不认为自己有错，他觉得自己只是既爱白玫瑰，也舍不下红玫瑰。你的母亲因此感到很痛苦，或许是为了报复，也或许是别的，总之，她选择了和一个曾经对她狂追不舍的男人越轨。后面她很后悔，尤其是在查出了怀孕后，她更是心惊胆战，因为她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今宜的视线落向窗外往来的行人，口中继续说道：“没想到你母亲的怀孕让你名义上的父亲很惊喜，他甚至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和外面的女人断了往来，也正因此，原本计划过流掉孩子的你的母亲，最终决定了把孩子生下来。”
屠亮的母亲名叫沈嫆。
随着孩子在她肚子里越长越大，她的忐忑担忧也与日俱增。她一方面贪恋回归家庭的丈夫，另一方面又害怕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会有被戳破的一天。
就在这样的往复纠结中，她迎来了两个孩子的诞生。
后来丈夫给两个孩子分别取名屠亮、屠镜，明亮如镜，正好两个孩子是双胞胎，丈夫不少生意场上的朋友都夸他这名起的有意思。
在孩子们三岁之前，他们一家四口确实度过了一段颇为温馨的时光。温馨得让沈嫆渐渐忽略了那些涌动的暗流，直到丈夫曾经的小三拿着证据找上了门，指出了沈嫆也曾背叛过婚姻。
那天丈夫的怒火让沈嫆往后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她觉得一切都完了。
此后丈夫提出了要做亲子鉴定，她也毫不意外。沈嫆那时候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孩子真的不是丈夫的，离婚赔偿，她也只能认了。
没想到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两个孩子，一个是丈夫的，一个不是。
在那之前，她其实会偏疼大儿子一些，不单单是因为大儿子很乖，很少闹她，很爱笑，她看着心情也会跟着很好，还因为补偿心理，她下意识想在乖巧的大儿子身上补偿那个曾经受尽了委屈，忍辱负重的自己。
而小儿子自小像个混世魔王，没少折腾人，她在他身上看不到自己性格中的任何影子。
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后，沈嫆本以为丈夫会选择和她离婚，让她把大儿子带走。
可他发完了火后，面对她的离婚提议，却冷冷说了声：“不离，急什么，这么急着想去和你的野男人双宿双栖？”
丈夫既无法原谅她的背叛，也不愿意放她自由。而沈嫆只是短暂地考虑了下要不要走诉讼离婚，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离不开丈夫。
她深知自己太爱这个男人了。
有的选的话，她当然不愿意离开他。
即便他们的婚姻早已蒙了尘。
做出不争取离婚这个决定的时候，沈嫆并没有考虑大儿子的处境。甚至因为得知了这个孩子是婚外情的产物，她后面很难再像从前那样亲近他。
尽管儿子那时候才三岁，不谙世事的年纪。
两个孩子，自那之后就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沈嫆其实曾不止一次撞见年幼的大儿子在偷偷哭泣，每每这时她都会告诉自己要狠下心来，别给他眼神，因为这个孩子本不该存在，而丈夫也视他为眼中钉……不过偶尔，她还是会心有不忍，会想起他三岁前被自己抱在怀中时，乖巧的模样。
沈嫆给了小儿子屠镜加倍的爱，因为他身上流的才是自己和丈夫的血，也因为她对丈夫心有亏欠，所以弥补在了小儿子身上。
她唯一一次直视自己的错误，是因为大儿子万般害怕地跑来对她说爸爸想要淹死他。
她嘴上跟孩子说你别瞎想，心里却明白，如果可以，丈夫真的会这么做。
看着瑟瑟发抖的孩子，沈嫆平生第一次叩问自己，她没错吗？是不愿意承认，还是不敢承认自己对不起这个孩子？
孩子是她选择生下的，他不过是无辜地被带到了这个世间。
然而直视过后，也就这样了，她还是离不开丈夫。
她唯一为这个孩子争取的，就是此后少让他和丈夫碰面，最好让丈夫完完全全忘了他的存在。为此她还拜托了小儿子帮忙，让他多占据一些他父亲的时间。
小儿子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请求，但还是应承了会帮忙。
只是疑惑到底在孩子的心中扎了根。
九岁那年，小儿子屠镜第一次顶撞了他的父亲，而他始终无法理解的点就是：“我到底为什么不能和哥哥一起玩？！”
目睹丈夫变脸瞬间的沈嫆，那一刻恨不得能飞过去捂住小儿子的嘴。
“如果你不想从今往后都没有哥哥了，这个问题就不要再问，记住了吗？”惯来对小儿子算得上宠溺纵容的男人，那一刻的神色称得上阴冷残酷。
小儿子或许从他父亲凶狠的目光中明白了什么，从此再没提起过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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