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
裴明话音刚落,孚琛宛若听见什么笑话般哈哈低笑,他边笑边低头向身畔曲陵南，柔声问：“他说我欺师灭祖呢,乖徒儿，你信是不信？”
曲陵南柳眉倒竖,怒道：“你敢欺师灭祖？太师傅呢？其他人呢？”
孚琛微笑道：“你应承我好好待我身旁,我便告诉你。”
“我为甚要待你身旁？你不说我揍你！”
曲陵南又是一脚踹过去，这回孚琛轻巧避开，让她踢了个空，他笑容可掬，低声哄道：“莫闹,外人跟前，好歹给为师留个面子。”
他笑意款款，曲意温柔，宛若两人之前全无误会，他以一己之私险些误了曲陵南终身，这样事仿佛不曾发生。
可这种事怎能当没发生？
曲陵南分外困惑，她尚未困惑完，就听得嗖一声利刃破空，几千柄冰剑疾驰而至。想来这么些年，裴明练这“北游剑诀”进步匪浅，从当初战战兢兢尚未驾驭一柄巨剑，如今漫天飞剑信手拈来。这等功夫，非金丹期修士不可为。
且北游剑诀之所以享誉天下，皆因其变化多端，霸气凌厉，非一般化形飞剑可比。顷刻间，天地间俱是飞剑，剑成剑阵，剑气冲天，一柄冰剑之功效，霎时间被放大千万倍，巨大剑气逼压之下，只令人觉着呼吸维艰。
北游剑诀能于瞬间爆发出比施为者自身修为强大数倍功力，故金丹修士敢凭此剑诀与元婴修士决一死战，当日琼华峰顶，裴明授业恩师，琼华御察峰峰主道微真君以元婴修为，面对太一圣君左律时却不露怯色，原因便是此。
也因为这个，琼华派中道微真君地位隐然高于列位长老，便是掌教涵虚真君见了他，亦要恭敬称呼一声“师兄”，除却道微真君人冷峻中直外，这份尊重，也是敬给“北游剑诀”传人。
若今日裴明对上，是旁个元婴修士，或可拼死一搏，可惜他碰上是孚琛。
曲陵南北游剑一出手时，便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一次注定要失败攻击。
孚琛呵呵低笑，柔声道：“小南儿乖，瞧师傅给你变个戏法儿。”
他话音一落，单手一拂，突然间一股强劲威压散发出去。那些原锐不可当漫天冰剑，突然间宛若刺中极为粘滑黏液一般，通通被黏半空中。裴明面露狠色，拼命催动灵力，也不过令这些飞剑于原地抖动不止，却再也无法前进一分一厘。
“姓裴小子要输了，”孚琛愉悦地道，“小南儿，你想他如何输？拿不定主意么？没关系，师傅替你拿，嗯，我想想，不若让他变成个大刺猬给你瞧瞧？”
曲陵南尚未想明白什么叫“让他变个大刺猬”，只见孚琛手下一抹，漫天飞剑齐刷刷掉了个头，纷纷朝裴明疾驰而去。曲陵南一惊，这才明白孚琛是要叫他做剑靶子，她喊道：“住手！”
孚琛五指一收，那无数飞剑又奇迹般地定半空，他转头，无比温柔地叹息道：“我就知道，你总是这般有妇人之仁，可谁让我是你师傅，师傅终归是要疼徒儿。”
他话音刚落，手一转，飞剑嗖嗖落地，裴明狼狈地左右躲避，一个不备，直直摔下自己御剑，啪一声掉地上。此时无数飞剑随即落下，不偏不倚，绕着他围了一圈，将他困这临时起意飞剑林之中。
曲陵南与清河相处得久了，于阵法一事亦见多识广。她一眼便瞧出，孚琛随手一甩，那些飞剑落地却组成古怪阵法。按理说由修士灵力催发化形法器，不具实体，灵力一收，即无影无踪。可裴明阵中已不知试了多少回，那无数由他催化兵刃，却像变成真法器一般，再也无法控制半分。
这一手，绝不是琼华派功法路数了。
“徒儿，你想如何处置他？”孚琛微眯双眼，瞳孔深处泛出红光，宛若讨论穿衣吃饭一般，稀松平常地问，“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这回师傅听你，可好？”
曲陵南只觉眼前这个孚琛分外陌生，她以往记忆中，师傅蔫坏却又护短，即便一开始就不安好心，可说底，他亦从未告诉她，自己乃清正高尚一类大能修士。且这么多年习《青玄功法》之后，曲陵南越发将孚琛干过那点事开，无非是损人利己而已。
被收为徒之时，她不过无依无靠，无足轻重小姑娘，以孚琛之为人，这等徒儿收了之后为我所用，没有什么不可以。
错只错，她以为师徒情谊超于一切，而他却是血海深仇铭记于心。
这是俩人认知上错了位。
可人就各有不同，又怎能苛求旁人与己一般思量？
她是喜欢这个师傅，喜欢得不得了，可那与师傅何干？就如师傅将她养大，乃是为报自己灭门之仇，可那个仇又关她曲陵南何事？
曲陵南有些不详预感，她原已下定决心与孚琛再无瓜葛，可现下再这样孚琛，她却感说不清难过。
孚琛不该是这样。
曲陵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我如果要你放了他呢？”
孚琛耸起眉毛，道：“你确定？宰了他比较好哦。”
“他是琼华弟子，杀了他可是犯了门规大罪。”曲陵南皱眉问，“便是你身为琼华长老，亦罪不可恕，这个可好，好哪？”
孚琛笑了起来，目光流转，美不胜收，然那眼波深处闪动红光，却得曲陵南极为不舒服。他边笑边道：“徒儿，你可知他师傅道微真君犯下何种大罪？你可知为何琼华如今各种萧条，皆是拜道微真君所赐？他盗取派至宝，重创门人无数，连掌教并诸位长老亦被其所伤。我与之全力一战，亦不过沾了青攰神器便宜，暂时将其逼出琼华而已。你若真个熟悉门规，当知道微真君所作所为，等同叛教。他留下徒子徒孙，若真心悔过便罢，若如裴明这般冥顽不灵者，我便是即可杀了，旁人亦说不得我半个字。”
他伸出手，轻抚曲陵南脸颊，目光渐渐柔和，叹了口气道：“可我晓得，你定会念及年幼同门之情，不忍见他命丧于此，我你份上，这才网开一面。陵南，师傅怕不是你求情，师傅怕是，你连求情话都不愿对我讲……”
曲陵南趁机伸手一把抓住他手，反手拽住，神识随即探入脉门。入内只觉一股炙热火焰扑面而来，烫得她反弹而出，她惊诧地瞪大眼孚琛，“青玄功法”不拘一格，神识所用宛若水流风动，浑然天成，可似这等尚未入一个人紫府便被弹出之事，却是从未遇见。
曲陵南忽而明白了，孚琛不仅修为与她相去甚远，且其功法与“青玄功法”截然不同，若说青玄仙子毕生所学乃师法自然，那么孚琛所学，定然是逆天而行了。
这决不是琼华派所出东西。
“调皮，”孚琛笑呵呵地弹了下她额头，宠溺地道，“都多大人了，还跟小孩似不知轻重，难不成为师当年没告诫过你，不得不知死活，以神识审视修为比你高之人么？”
“你没教过我这个。”曲陵南随口答道，“你连怎么飞都不教我。”
孚琛脸色黯然，沉默片刻后道：“对不住，以前是为师有私心，往后定然全心教你事，你可有想学？”
曲陵南盯着他目不转睛，忽而问：“你修炼，可是出了岔子？”
孚琛微微一愣，笑道：“怎会出岔子？你不出为师已晋为元婴后期了么？”
“不过十年，你便自元婴初期晋为元婴后期，如此迅猛，你还说没出岔子？”曲陵南摇头道，“万物皆枯荣相继，祸福相依，但凡好处太多事，通常都要付出极大代价。”
孚琛笑道：“你倒知道不少，可你放心，师傅现下没事。往后你呆我身边，为师只会越来越好，届时我将一身事传与你，你我师徒二人，便为玄武大陆留下千古佳话……”
“你是不是一直知道我哪？”曲陵南不理会他话，单刀直入问，“你既然知道我呆地方，那亦不会猜不出我姓什么，对不对？”
“你这话说得可奇，为师若晓得你哪，怎会不亲去将你接回？”孚琛诧异道，“我这些年，可无时不刻不挂念你……”
曲陵南打断他，摇头叹息道：“你晓得我姓什么，自然知道我族女子传说中奇妙之用。你定然十分懊悔当初不知情状况下，竟想将我推给左律，险些让左律因祸得福，现下你修为很不妥，自然要想法子，你一想法子，便又将主意打我头上，只因从来唯有我对你忠心耿耿，忧你所忧，悦你所悦，可惜你忘了，十年以过，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陵南了。”
她目光冷冽，深吸一口气，体内五灵之力瞬间暴涨，充满四肢八骸，金光闪动之中，一股强劲三昧真火骤然自孚琛扣住她手腕处涌出。
孚琛淬不设防，慌忙松了手，曲陵南立即翻身一跃，退离他几丈之远。孚琛伸手抓去，曲陵南动用五灵之力，虚空剑凌厉劈下，孚琛只得收回手去，抓了个空。他变了脸色，怒道：“陵南！你都胡扯些什么？为师已然错了一次，又怎会再错一次？我只盼这回能令你好好出气，咱们俩冰释前嫌，又怎会……”
“他撒谎！”裴明高声道，“陵南，文始这个混蛋骗你！他峰中早已藏了个女子，自以为神鬼不知，却被我无意撞见过，那女子便是泾川曲家中人，我等修士，一遇曲家女子，就是一望即知……”
他话未说完，孚琛已经脸色一变，反手一抓，将他自阵法中直直拽起，卡住喉咙，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曲陵南大怒，手中虚空剑再不留情，三昧真火过处剑身火光四溢，一跃而起，狠狠往孚琛当头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