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几乎是一转眼,就了七月初二，绮年婚期。头天晚上,像写过小说里一样，李氏拿了一春-宫图交给绮年，并且像亲娘一样给她上了一课。虽然她讲内容绮年可能比她理论知识还丰富，而那春-宫图上画妖精打架又让人特别无语,但是李氏话绮年听起来却是格外亲切。
“舅母,我真舍不得你。”绮年搂着李氏脖子红了眼圈。
“这傻孩子。”李氏眼睛也有些酸，忙忍了回去笑道，“又不是嫁得千远万远,不过都京城里,想回来随时就回来了,有什么舍不得。可别哭，肿了眼睛明天就不漂亮了。”
绮年揉揉眼睛，把那卷奇怪妖精打架图塞进了箱子底下。说实，这图画得实是——了会让人有阴影吧。
七月初二一大早，绮年就被拽了起来。天气很好，夏末秋初晨风清爽，十分提神。绮年对着窗口外一片绿荫做了个深呼吸——李氏已经跟她讲过婚礼程序，今天有好一场折腾呢。
先是沐浴，把娘子洗白白，然后穿上金碧辉煌嫁衣——郡王世子妃婚服也是有要求，比之普通嫁衣加华丽，当然也加麻烦。衣服穿好，早饭是不许吃饱了，娘子可不能半路上要上厕所呀！如鹂端来一碟油炸小甜面果子：“姑娘放心，舅太太早让准备好了，时候用个油纸包好姑娘带着，饿了就吃一个。”
许茂云对那顶凤冠左右：“真是华美。”凤冠还是郡王府送来，上头镶珍珠都是指肚大小，宝光莹莹。
绮年人对凤冠倒没多大兴趣，掂掂那份量就知道了，戴一天会把脖子都压酸疼：“玉如来信了么？给我念念啊！”
韩嫣也是一大清早就跑来了，还带来了冷玉如一封极厚极长信。原来自打她去了西北边关就被安置关内张家宅院里，跟婆婆和小姑住一起。至于家里男人，上四十出头公公，下十五岁三弟，统统去军营中备战，家里只有一个十岁四弟算是唯一男丁了。
不知是冷玉如毅然奔赴边关表现感动了张家人，还是她身上有着正五品诰命张家不敢轻慢，反正就是态度还不错，但并不十分亲热。冷玉如也不含糊，了边关，那些精致首饰一概收起，从不衣着打扮上与众人区分开来，每日按着张家规矩去侍奉婆婆。回自己房里，就找家里丫鬟要了张殊旧衣裳鞋子，比着给他做衣裳，只每日必有一个时辰读作画。有旧仆不顺眼，暗中议论这少奶奶清高，冷玉如一概置之不理。
三个月后战事略宁定了些，张家父子得以回家探望，冷玉如才精心打扮起来。西北那地方民风剽悍，没京城这么多规矩，全家女眷一起大门前迎接，冷玉如便如鹤立鸡群。张将军下属们也是同来，个个惊艳，传出去说张少将军真是有福气，娶妻子美貌如花，还时常往营里送亲手做针线，真乃四德俱全，难怪能得封诰命夫人。于是满营军士都对张殊艳羡不已。
绮年听这里心已经放下了一半。冷玉如不是糊涂人，既对自己前路盘算得清清楚楚，自然会有应对之策。韩嫣继续念信，后头就说得比较隐晦，只说张殊如今仍要营中，只是三不五时便会回府过夜，让韩嫣与绮年放心云云。换句明白话说，就是现张殊已经惦记着这个妻子，记得经常回家了。
再后头就是对绮年婚事发表议论，先是痛骂吴嬷嬷无耻狠毒，又埋怨绮年不该从前对乔连波太好，后却说郡王府门第虽高，嫁过去却怕要受拘束，让绮年万事小心云云。韩嫣念大半，见吴知雯等人连同乔连波一起过来，便收口不念，将信收了起来。
人这一多，反而有几分不自。今日姐妹们送嫁，吴府姑娘不必说，就连严府也来了一个严同芳。严幼芳上次干出那种事，被拘家里学规矩拘了三个月，今日赌气不肯来。而严长风则是因着只考了个三甲，被严老爷胖揍一顿，发广东总兵处当小兵去了。
虽然严幼芳没来，但严同芳跟乔连波同一间屋子里，这气氛自然古怪起来。吴知雪拉着严同芳说话，却无人去与乔连波说话，只让她独个儿坐屋角里。直外头丫鬟来报全福夫人了，大家才都起身相迎。
托郡王府面子，今日来全福夫人乃是永安侯夫人。
绮年虽然见过永安侯夫人，但离得这般近地细还是第一次呢。说起来，这京城里若要称全福，当真是没有人比永安侯夫人合适了。夫妻恩爱，生了两个儿子是大小探花，大儿子尚公主，小儿子娶国公府嫡长女，一个女儿虽嫁京外，但也是风风光光嫁了门当户对好人家。虽有庶子庶女，却年纪极小碍不着嫡子事儿，且还是一对龙凤胎，妾室又和顺。这样日子人人称羡，真真正正是全福了。
因着如此，永安侯夫人也显得年轻精神。上次离得稍远，只见她面色红润，这离得近了细才发现，五十岁人眼角竟没什么皱纹，脸上时时都带着笑意，教人着舒服。
其实按绮年意思，是想韩夫人来给她梳头。许夫人也好，但总是没有生过儿子，没有儿女双全就算不得全福。而韩夫人身边连个妾都没有，绮年很想借借她福气，并不太想要永安侯夫人这样妻妾和顺福气。不过郡王府既然做了主，她也没说话余地。
永安侯夫人由李氏陪着，进来就先是笑吟吟地夸奖了一番屋里女孩儿们：“个个都是好，一屋子花朵儿一般，眼都花了。”又夸绮年，“是个有福气相貌，千里姻缘一线牵，这都是缘分。”
李氏笑道：“论起福气，京城里再没人比夫人福气大了，这不是，也指着今儿让这些姑娘们都沾沾您福气呢。”
永安侯夫人笑道：“吴夫人儿子是今科传胪，未来儿媳妇兄长是上科传胪，这佳话满京城都传遍了，吴夫人福气又有哪个敢说小呢。”说得韩嫣这么爽人脸上都红，借故躲后头去了。两人客套几句，永安侯夫人略略用了茶，就动手给绮年开脸梳头。
绮年原以为自己应该没啥好紧张，谁知道这时候才发现，不紧张是不可能。就连永安侯夫人给她梳头时念那些吉祥话儿，她都没记住几句。唯一感觉就是脸上绒毛被红线绞去之后，有些火辣辣。至于刷那一脸白粉——这也是没办法事。
猛然间外头鞭炮声大响，永安侯夫人笑道：“想是世子来迎娶了。”知霏第一个坐不住，拉着姐姐们就要往外去。严同芳捉个空儿向绮年低声道：“我代幼芳向表妹赔个罪，愿表妹今后与世子举案齐眉，白头老。”
绮年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说起来这整件事里其实严同芳并没有半点错误，就是严幼芳也是针对乔连波，并没有对绮年有恶意，虽然做法很不妥当，但她们其实无需向自己道歉。严幼芳不懂事，但严同芳还是个知进退人。
乔连波走后。没人拉她一起去郎官儿进门，但她不好意思坐这里与绮年独处，想说几句话，但如鹂一直围着绮年，时时用警惕眼光盯着她，让她后也没找说话机会，只得出去了。
周立年与吴知霄兄弟几个今日担任拦门任务，如鹂开始不停地前后跑着传话：“表少爷拦着世子爷做催妆诗呢，说要做出十首来才许进门。咱们立年少爷还跟世子对了几副对子，听人都说好。”又压低声音道，“舅老爷不许乔表少爷去前头。”
一会儿又跑回来了：“原来陪着来迎亲有东阳侯府二少爷呢，奴婢着雪姑娘了好几眼呢，嘻嘻。”
绮年无奈地戳一下她脑门，但自己也觉得好奇：“秦二少爷长什么样子？”
“白白净净，很斯文样子，也做了一首诗呢，不过奴婢离得远，不曾听清。”又不无骄傲地说，“世子爷穿着大红喜服，做起诗来一首接着一首呢。”
如燕好笑：“便听清了，你也听不懂。安生些罢，菱花，比你稳重多了。”
菱花正后清点一遍绮年随身携带东西，闻言不好意思地一笑：“奴婢笨手笨脚，只能做这些了。”按说她身契自己手里，绮年来想给她些银子让她出去自己过日子，菱花却不肯。说一来自己命是绮年救，二来外无家人，出去了也没法过日子，若绮年日后能给她物色个老实妥当人嫁了，就是大恩。绮年她主意很定，也就答应了，故而还是跟着如燕如鹂一起，自称奴婢。
珊瑚步进来：“吉时将至，姑娘可以盖上盖头了。”
绮年一愣：“世子进门了？”这比那天英国公府折腾时间短多了啊。
湘云跟着进来，抿嘴笑道：“这可是郡王世子呢。”谁敢真拦着啊。
珊瑚抖开那鸳鸯戏水大红盖头，小心地盖绮年头上，顿时周围一片大红，只能见自己脚了。珊瑚扶了她手小声道：“姑娘，奴婢今日跟轿，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叫奴婢，奴婢一步也不离开。”
绮年觉得自己嗓子眼儿有些发干，捏了捏她手没说话。
娘子是不能自己上轿，要由兄弟背上轿。周立年早就等蜀素阁外头，背了绮年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道：“若受了什么委屈要说与我听，哥哥如今没用，但总会刻苦读，将来考了功名也能给妹妹帮衬一二。”
绮年眼眶有些热。周立年与她之间毕竟没有血亲，因着过继之事拖延，吴氏病死，二人之间始终是有一层隔阂，不过了如今，倒有点兄妹二人互为支撑感觉了。轻轻嗯了一声道：“哥哥将来与表姐也要好生过日子。”周立年此人有野心，会算计，但底还不是冷血无情人，若是吴知雯肯与他好生过日子，想来也是不错。
周立年微微一笑：“我必会尊重她。”
据说迎娶世子妃花轿也是有品级要求，可惜绮年头上蒙着盖头，还要注意那沉重凤冠不要歪掉，根不可能见那华丽花轿，只是坐进去之后偷着掀起盖头来了内部，果然比一般轿子要大很多，座位上铺着锦垫，内壁还薰过了香。并且重要是，抬轿子人多，轿子走起来相当平稳，并没有像传说中那样颠得人头昏眼花。
从吴府郡王府路可不近，前头一百零八抬嫁妆开路，抬抬都是满。尤其头上三抬，第一抬是用皇上赏黄金和珍珠打成一套头面，旁边摆着那五尾凤钗；第二抬是太后赏玉如意和金步摇，第三抬是皇长子赏羊脂白玉比目佩和皇长子妃赏玉菊花。这三抬装东西虽不满，却是无上荣耀。所过之处行人纷纷指点艳羡，搞得抬嫁妆人也既战战兢兢，又有几分与有荣焉。
绮年很想稍微掀开轿帘外头，想了想还是不大敢。坐轿子里走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前头一阵混乱，尖叫声不绝于耳，连轿子都剧烈晃动起来，跟轿喜娘和珊瑚一起叫：“往旁边靠！往边上去！”
这是怎么了！绮年轿子里被晃得东倒西歪，勉强一手抓着座位一手扶住头上凤冠，感觉轿子重重落了地。这下她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掀起轿帘就往外伸头。喜娘虽然惊慌，却还顾着自己职责，一见娘子竟然掀了盖头往外伸，不由得吓了一跳，赶紧拿身子遮挡着：“姑娘这是做什么！，坐回去把盖头盖上啊！”
“珊瑚，去出了什么事？”绮年自觉自己应该不会惹出什么事来，让人敢郡王世子迎亲路上闹事，那多半就是赵燕恒麻烦了。
珊瑚虽有些不放心自家姑娘，但想知道前头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世子爷确实就那个位置。即使世子爷没事，姑娘嫁妆要是被弄坏了也不行啊！叮嘱喜娘一句，急急就跑了。一会儿又喘着气跑回来，低声道：“姑娘别急，不知从哪儿跑出一头惊了骡子，冲撞了世子爷马！”
“那世子爷受伤了没有？”绮年心里咯噔一下。受惊骡子？京城里倒确实有不少骡车。马车牛车一般人家是用不起，驴子力气又小，所以骡车很常见。但是骡子性情比较温顺，一般是不会受惊。退一万步说，就算会受惊，怎么会让它冲赵燕恒马前来？
“世子爷，世子爷坠马了……”珊瑚过去时候正见两个小厮把赵燕恒从地上扶起来，着似乎并没头破血流，可是衣裳上免不了有脏污，至于身上有没有摔伤，她隔得远是不清。
“坠马！”绮年顿时就想赵燕恒幼年时坠马情景，不由得觉得后背一凉，“世子爷底怎么样了？，你再去仔细问一下，务必仔细问一下！”
珊瑚听她口气急迫，不敢反对，赶紧往回又跑。别人也不认识，随手扯了一个小厮模样人急问：“世子爷可受伤了？”
那小厮也是昏头昏脑，随口道：“不知道，着像是伤了腿，去找轿子了。”
珊瑚一听就慌了。迎亲路上伤了腿，且不说这事吉不吉利，万一世子爷摔得重了，日后姑娘可怎么办？若是再有人传话说姑娘命硬克夫，那就糟糕了！心里想着，一溜烟跑回去急急向绮年禀了，道：“姑娘，这，这可怎么办？”
绮年听了，心里反而稍微定了一下，只要不是出了人命就好：“不必慌张，郡王府人要怎样。”
珊瑚心里慌得不行，但绮年稳稳当当坐着不动，便只能轿子旁边转来转去。绮年倒笑了笑道：“你急什么，再急，难道我还能下了轿子跑过去不成？”
珊瑚想想也是，只得站定了合起掌来喃喃念佛。片刻之后，一个美貌侍女步过来，轿前屈膝福身道：“世子妃受惊了，世子妃放心，世子爷只是受了惊，并无大碍。世子妃起轿吧。”
绮年轿子里吩咐了珊瑚一声，珊瑚便上前跟那美貌侍女还了个礼道：“世子爷无碍，我们姑娘就放心了，多谢姐姐过来，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那美貌侍女微微一笑：“奴婢名叫小满，姐姐不要客气，还世子妃起轿要紧，莫要误了吉时。”
既然说怕误了吉时，那肯定赵燕恒还是能拜堂，绮年心里也就定了下来。轿夫们重起轿，虽然经了这么一场变故，仍旧走得很平稳，将轿子抬了郡王府门前。郡王府正门大开，门前设了火盆马鞍等物。绮年感觉轿子落地，片刻之后，就听见轿门上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先是吓了一跳，响第二声时候才记起来，这是郎要对着轿门射三箭呢。
珊瑚扒轿边上低声道：“姑娘，奴婢怎么觉得，怎么觉得这人不像世子爷呢？”
“什么？”绮年心忽一下又提了起来，“你怎知道不像世子爷？”
“听说世子爷身子——可奴婢这人结实得很，人也生得黑些，且——也不像腿受了伤样子啊。”
“起来多大年纪？”
珊瑚得了提醒，仔细了一眼便道：“瞧着像二十刚出头样子。”
难道是赵燕和代兄迎娶？那赵燕恒底伤成了什么样子？绮年来不及思索，轿门上已经响了第三声，喜娘掀了轿帘，一把花生莲子就撒了进来，嘴里唱着吉祥词儿，伸手来搀绮年：“娘下轿了——”
绮年刚跨下轿子，手里就被塞了一条长长红绸，红绸另一头牵郎手里，牵着绮年跨火盆和马鞍。绮年不见，却听见四周真是人声鼎沸，想来围观还不知有多少人。此时她心里就算有再多心事，也不能这时候失态，当即稳了心神，照着赵嬷嬷当初教规矩，连裙摆都不动，自郡王府大门走了进去。
进了王府大门，那喧闹声小了许多，绮年不动声色地稍稍走几步，将红绸向自己手里收了收，拉近了两人之间距离，借着行走间盖头轻轻一晃，从盖头下面见了郎手——肤色微黑，果然不是赵燕恒！
不是赵燕恒，那就只能是赵燕和了。虽说郡王世子不常出门，但能来郡王府观礼，又怎会不认得赵家兄弟呢？郡王世子大婚，竟让庶弟代行礼，那赵燕恒底伤成什么样子了？
绮年心里慌得不行，咬了咬牙又往前稍稍走一步，低声道：“是赵二公子吗？”
赵燕恒心里也不安定，兄长出门迎个亲，竟然被用轿子抬了回来，还让他代娶，底是出了什么事竟伤成这样？手上捏着那红绸，心里也有些复杂，乍听绮年声音，不由得心里一跳，镇定了一下才道：“放心，兄长并无性命之忧。”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不由得有些紧张。毕竟此事太不吉利，哪个娘听见丈夫婚礼上受伤会不慌张呢？万一要是慌得失了礼数，郡王府今日就成了笑话了。
绮年听了他话，却彻底放下了心。赵燕和此人虽未见过几次，但却是个端方之人，倘若赵燕恒当真是重伤，他绝对不会说谎说得如此镇定。
“这便好。”说完这三个字，绮年就不再说话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已经进了郡王府大门，就要跟赵燕恒一起分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