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燕恒送亲去了渝州,绮年只第一天觉得屋子里有点空了,之后就忙得完全没有了时间去伤春悲秋。因为秦岩“病重”,东阳老侯爷病也重了，于是秦采嫁期也提前，立刻就把两府忙了个人仰马翻。
绮年还是头一回操持婚礼,才知道这里头竟然有这么多事儿,比之赵燕好及笄礼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之前赵燕恒成亲,场面自然比这隆重些，但好世子成亲是有制度，事事只要依着制度来，虽忙,却没有那么多官司打。可是赵燕和成亲却没有什么明制，这就来了麻烦。超过赵燕恒那自是不能，可是魏侧妃想着量把婚宴规格往上提，时不时拿着秦采身份出来说事。秦王妃自打被女儿狠狠拖了后腿之后，也想着要挽回昀郡王心里地位，自然愿意做得贤惠些。可是毕竟后头还有一个赵燕平，他虽不是世子，却是嫡子，不能超过长兄，却又不能低于庶兄，若赵燕和亲事规格太高，将来他亲事又难以操办。于是各样物品究竟用哪样不用哪样，都没个定数，有时单为了门口火盆放个什么样，都要叽叽咕咕打半天官司。
绮年与冷玉如约好会面因着昀郡王说了一句世子妃该学着管家而泡汤了，秦王妃极其贤惠地把油水大厨房让给了绮年来管理，因此赵燕恒婚宴压力几乎就全压了绮年肩头上。
“这是一套白定海棠盘，其中大盘十六只，中盘十六只，小盘三十二只。”库房小史管事指着箱里瓷器一一向绮年和魏侧妃介绍。
绮年对如鹂点头：“记下来，着人把东西拿出去。”管厨房居然还要管着器皿！秦王妃倒是会说，只要时候把菜端上去就行了，问题是拿什么端？让丫鬟们直接双手捧着汤上去给客人们往嘴里倒吗？少不得还要来库房里关这些金银瓷器。
清明跟着赵燕恒走了，绮年便把白露、小雪和珊瑚放厨房去盯着，这是要紧，不但饮食要安全洁净，就是上菜顺序都不能错，否则免不了被这些见多识广贵妇们笑话。小满和菱花了成亲那天专管盯着这些器皿，如鹂和如鸳则跟着绮年，先把东西一件件从库房里关出来，登记成册，时候茶房、厨房，谁来领了什么器皿一概都要记录，以免忙中出错。
“这里还有一套青瓷冰裂纹菊瓣盘，大盘二十四只，中盘三十六只，无小盘。依奴才，配着白定盘用起来倒也好。”
绮年一边点头让如鹂再记下来，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小史管事。赵燕恒走后，白露交给了她一份名单，记录是府内各管事名字、来历、性情乃至喜好，尤其注明了哪些是王府原老人，哪些是秦王妃后来提拔起来，还有哪些虽是旧人，却受过秦王妃恩惠，记得极是详细。这小史管事名字也其中——管着器皿库房总管，自然是重要人物——他乃是昀郡王别房庶出堂叔外孙，其母赵氏，就是绮年成亲那天晚上嚷着合卺酒必要喝了才好那位，原是乡下过不下去了，跑来有权势郡王叔叔处打个秋风，秦王妃瞧着这史管事还算利索，就给了他这个差使。为此，赵氏十分感激秦王妃，逢人就宣扬秦王妃心里念着亲戚们，惜老怜贫。
小史管事年纪也才二十出头，着倒是低眉顺眼一副老实相，眼着如鹂记下了名目，如鸳又点了数目，挨只验了有无破损，这才续道：“酒器都这边屋里，世子妃和侧妃这边来。”
魏侧妃着这几套杯盘微微皱了皱眉。白定和青瓷固然是好东西，但烧制量也极大，哪个勋贵人家不是用这些？依着她，都不如赵燕恒成亲时用一色粉彩杯盘能显身份，可惜是世子用过了，赵燕和就不好再用。
“这个是……”小史管事又开始一套套地介绍着酒具，魏侧妃无心细听，只是不停地着四周，忽然道：“那是什么？”
小史管事转头一，咳嗽了一声：“回侧妃，那是拿出来擦拭尚未放回去。”言下之意，并不能让她用。
魏侧妃自然听出了他意思，顿时眉头一皱：“我问你那是什么？”她记得赵燕恒婚礼上并没用过这个。
“是一套铜红窑变蕉叶纹酒器。”小史管事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这是贵重东西，侧妃还是别用了。”
魏侧妃两道秀眉一扬：“什么意思？你是说二少爷亲事不配用这个？”侧头一眼绮年，“我记得世子婚宴上不曾用过这个，二少爷怎不能用？”
小史管事偷偷了绮年一眼：“世子婚宴都没用——世子妃您……”
绮年若有所思地着他。擦拭瓷器，尚未放回去？哪有那么巧事，何况又不是不知道二少爷要成亲，必要来挑这些东西。分明是放这里挑拨她和魏侧妃关系，若是她说不让用，魏侧妃势必不悦，若说用了，恐怕这东西确实贵重，连赵燕恒亲事都没舍得用，现下拿出来，岂不是庶出压过嫡出了么？
“听史管事意思是，这东西贵重，你做不得主？”
小史管事马上陪起一脸笑容：“小人只是个东西，自然做不得主。世子妃既分管了这个，自然就做得了主了。”
魏侧妃马上盯着绮年：“世子妃，二少爷虽是庶出，二少奶奶却是公主嫡孙女，世子妃——来贵客必也不少，拿了这个出来也是给王府长脸不是？”
说这个有意思吗？绮年漠然地了魏侧妃一眼：“侧妃其实不必老惦记着二少爷是庶出，都是父王儿子，世子总说都是亲兄弟，大规矩不错也就是了。”着魏侧妃好像时时处处想抬高赵燕和身价，其实这整个王府里心虚这事人恐怕就是她了。
赵燕和如今五城兵马司干得风生水起，这些日子他带着人跟着张殊亲兵训练，据说张殊都屡次夸奖他是将才。说起来，勋贵人家子弟能如他和孟烨一样，已经是凤毛麟角，如今外头人人说起赵二公子，都少有提他庶出身份，偏偏魏侧妃自己念念不忘，真是枉费了儿子心血拼搏。
魏侧妃脸色有些尴尬。自打绮年嫁进王府，她高兴之余就有几分尴尬。当初大明寺，她还防着绮年缠上赵燕和，谁知道一转眼这乡下来野丫头竟做了世子妃，且做几件事都十分谨慎，并不似她想像中上不得台面。如今再怎么心里不上绮年，世子妃身份却比她这个郡王侧妃还要尊贵些，不得不低头。
“如鸳，去回王妃一声儿，问问这库房里东西有没有不能动。”绮年从容吩咐了如鸳，回头没事人似又转向小史管事，“且着下头，待示了王妃再来定夺。”
魏侧妃抿了抿红唇，暗想这东西没准是秦王妃想留着给赵燕平成亲时再用，若去问了还不知怎样呢。不想片刻之后如鸳回来：“王妃说，没什么不能动，只是这套窑变酒器贵重，万不可有损毁。”
绮年有几分犹豫。秦王妃这么说了，这套酒器其实不用好，免得惹上麻烦。
“侧妃说呢？依我说，酒宴上保不住人多手杂，太过贵重东西其实不用也罢。”
魏侧妃不由得微微撇了撇唇：“世子妃方才还说是亲兄弟——这套酒器也并不多，拿来也只是招待贵客，哪里就砸了呢？世子妃若担心，我着人盯着就是，必不能损毁了。”
绮年不由得有些头疼。说得好听，如果真有人失手砸了一半个，她这个管上菜上酒怎么可能不负责任？但若是不答应，没准魏侧妃又要说什么了。若是她昀郡王面前说什么倒不要紧，怕是她赵燕和面前说话。
虽然郡王府这三位少爷着彼此之间都不怎么亲近，但绮年还是发现了，其实赵燕恒对自己这个二弟还是挺想亲近。想来也是，孩子总要有个玩伴，他小时候大约也只有这个弟弟了，若不是魏侧妃天天脑子里就是嫡出庶出区别，兄弟两个该亲热些才是。如今年龄长了，再要说什么亲热是不太可能了，但兄弟同心家族才兴旺，赵燕平是不可能同心了，那就不好再把赵燕和推远。
“既这么着，侧妃就费心教人好生盯着吧，若是真损毁了，怕我是担不起这责任。”话是这么说，时候少不得还要让人再注意一下。
魏侧妃想不绮年这么痛就答应了，倒有几分后悔。这套酒器从不见用过，究竟如何贵重她也不清楚，万一真损坏了，不知昀郡王面前求情是否有用……然而话已说这份上，少不得硬着头皮应道：“世子妃只管放心。”
绮年暗暗叹了口气。放什么心哪，只求着平安把赵燕和亲事办完就好了。只是几天之后她才知道，还是低估了这套酒器贵重程度。
虽说是庶子，赵燕和亲事却是郡王府与东阳侯府喜事，整个王府都是人来人往，热闹之极。
绮年跟着秦王妃迎客。以秦王妃身份，除了有些辈分比她高人之外，基上都不必特意出迎，因此绮年就尤其忙得团团转。
吴家这一次只有李氏一人来了。郑氏恨透了东阳侯府，自是绝不肯跟他们见面，若不是因着世子妃娘家一人不来也不大好，连李氏也不会来。
“舅母着气色倒比前些日子还好呢？舅舅可好？二舅舅和二舅母如何？外祖母可好？”
李氏笑着点了点头：“都好。”其实不是很好，秦家这事闹出来，唯一还能找点高兴是颜氏，因为赵燕妤既然过了年及笄就嫁，乔连波也不必再等上两年了。
“二舅母也不必着急，雪表妹才十五呢，慢慢再相着就是。”又不是除了秦岩就没男人了，“我说句不中听话，倒是这样好，若成了亲才露出来，可不苦了雪表妹么。”
李氏点头：“你二舅母也明白，只是这口气咽不下去。”
“二舅母也不必生气，这事弄出来，秦家名声也不好听。”来就是爵位已经头了，眼下秦岩搞出个跟丫鬟私通丑闻，等闲人家好姑娘也不肯嫁。
李氏连连点头：“家里事你就不必再忧心了，听见说你也要学着管家了，郡王府家大业大，人头也杂，你千万谨慎着行事，不是十分不过眼，守着前头规矩也就是了，上头有婆婆，必以不出大错为要……”
绮年听得心里暖乎乎，一直把李氏送进席上坐了，这才又出来。才走门口，就听外头丫鬟来报：“永安侯夫人与公主了。”
孟家这位公主儿媳自生了孩子之后还是头一次出来走动，虽然辈分小，却是皇后嫡出长公主，秦王妃少不得亲自迎出去。绮年跟旁边，见这位公主长得与皇后十分相似，说不上美艳，只是一个端正，脸腮微圆，眉眼间又时时带着几分温和笑意，便觉可亲。随永安侯夫人身边，婆媳二人倒是一派和睦，竟连旁边阮盼都像是疏远了几分。大约是门口巧遇，苏太太与郑瑾婆媳二人也走一起。
见迎出来人要行国礼，公主连忙叫身边侍女去扶住：“王妃切莫如此，我与母亲是来喝喜酒，这般敢是要把我吓回去么？”转手拉住绮年，“早听说郡王世子娶了一位侠女，今日才得见着。”
绮年欠身微笑道：“公主谬赞了，凡侠女都是威风凛凛，似臣妇这般几乎被人挤得满地乱滚，可算是哪门子侠女呢？”
一句话逗得众人都笑起来，永安侯夫人笑向秦王妃道：“有了这般俏皮儿媳，日后你倒不寂寞了。”
秦王妃含笑着绮年，那眼神柔和得绮年都觉得起鸡皮疙瘩：“夫人说得不错，世子妃又孝顺又风趣，自她嫁进郡王府，日子确是有趣多了。”拉了绮年手笑道，“单说今日这酒席罢，就全是世子妃操持，我竟没费半点儿心。日后我享清福日子还有呢。”
众人都笑，公主笑向永安侯夫人道：“王妃这般说，倒教儿媳母亲面前没了立脚地儿了。”
永安侯夫人拉了她手笑道：“好孩子，王妃这是有意跟咱们炫耀呢，咱们偏不上当。”
众人笑得厉害，绮年少不得装个忸怩模样道：“都是王妃谬赞，我刚学着管家，不过是照着王妃立下规矩来罢了，不出大错儿就是万幸。”
苏太太却忽道：“世子妃是王妃儿媳，怎口口声声叫得这般生分呢？该称母亲才是。”
绮年暗叹一声。这世上偏就有苏太太这般古板人，偏偏还就能听出来秦王妃话里意思。正想着如何解释，秦王妃已笑道：“毕竟世子不是我亲生，叫声王妃也就是了。”
苏太太板着脸道：“便不是亲生，继母也是母亲，又是父亲三媒六聘娶了人，只该当做生母尊敬，才是孝道理呢。”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不笑了，阮盼有心说句话替绮年解围，只是婆婆和长嫂都面前，哪里有她说话份呢，若是开口，没准立时又要被苏太太抓住了道理。
秦王妃见绮年并不接话，只得又笑道：“都是一家人，且世子身份尊贵——”
“王妃此言差矣。”苏太太也不知道是不明白还是呆气发作，竟然又是一套侃侃而谈，“世子身份再尊贵也是晚辈，长幼尊卑有序，这是圣人之训，岂可易？世子妃王妃面前自然该称母亲，即如公主这般尊贵之身，仍称永安侯夫人为母亲，世子妃自然也应如此。”说着，眼睛就往绮年身上扫。
绮年扶着秦王妃手，只是不接苏太太话。什么也应如此，孟家探花驸马是永安侯夫人亲生，秦王妃却只是赵燕恒继母，怎么能相比？若真是继母与生母相同，为何继室要原配牌位前执妾室礼？不过这些话守着秦王妃却是不能说出来，虽然大家心里都知道，可若是当着面说了出来，就真成了不孝典范了。
这会儿众人眼睛都着绮年，阮盼心下着急，冲绮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就先叫一声母亲也罢。绮年知道她是好心，但是为了赵燕恒，这声“母亲”是万万叫不得。难道赵燕恒宁愿装病也不向秦王妃跪拜，是为了让妻子某天管继母叫母亲？她虽不能反驳，却可以不说，就秦王妃要怎么借题发挥了。
苏太太见绮年总不答话，来就腊黄脸色都有些发青了：“世子妃觉得老身说得可对？”
绮年微微欠身：“苏太太是长辈，对与不对岂是我一个晚辈能批评，晚辈只管洗耳恭听就是了。”听是听了，我就不做，你奈我何？再怎么说你也不是我什么人呢，管得真宽。
苏太太碰了一个软钉子，冷着脸道：“既是知道，世子妃为何不照做呢？”
绮年笑了笑：“许久不曾见许家伯父伯母了，不知苏太太近来可曾见着呢？许家伯父伯母可好？”
苏太太倏然有几分胀红了脸。自从苏锐应下了与郑家亲事，许祭酒就对这个外甥明显地冷淡了，虽不曾当面说过什么，苏太太却也知道，许祭酒私下里说过苏锐言而无信，纵然有状元之才，也不过是斗宵之器，不堪大用。如今绮年问起这个，分明是说苏太太自己都是言而无信之人，有什么资格来评论指点别人。
永安侯夫人等人并不知道苏太太与许家关系微妙变化，但见绮年问了这几句话之后，苏太太竟然是哑口无言样子，不由得都有几分诧异。但众人都是出来交际习惯了，个个都是人精子一样，见苏太太尴尬，当即就转了话题，赞起赵燕恒和秦采来，瞬间就将此事忘了九霄云外一般。
阮盼慢走一步，拉了绮年低声道：“你何苦这样，不肯服个软，只落得名声难听。这苏太太是出名刚硬，何苦跟她硬碰硬。”
绮年苦笑：“表姐是知道我，但凡能过得去我也就低头了，只是世子如何，可轮不这样人来指点评论。”今天这事她也落下把柄了，秦王妃果然是宅斗高手，借着一个木头一样不知道变通苏太太，就不动声色给永安侯夫人和公主留下一个她不孝顺印象。只是这件事她是真不能妥协，不是为了她自己，是为了赵燕恒。
阮盼微微低了头。她自嫁了孟烨，人人都赞一声郎才女貌。平日里夫妻二人也算相得，时常谈论诗画，品箫抚琴，虽有一两个通房，孟烨却也不是那等宠妾灭妻之人。且永安侯夫人这个婆婆和气，公主妯娌客气，无论面子里子，这都是极好亲事了。可是今日听绮年这样斩钉截铁地维护着郡王世子，相比之下，自己与丈夫之间竟像是缺了点什么……
秦王妃陪着公主与永安侯夫人入了席，绮年又出来迎接别客人。如此这般直日头近午，外头才听着喊道：“嫁妆门了——”
东阳侯府两房一共三个女儿，其中只有秦采是嫡出，嫁妆自然少不了，为着不跟世子妃比较，总共是九十六抬，也足足摆了一条街，后头才是娘子轿子和郎白马。了门前，鞭炮声大作，众人都去，只见赵燕和牵着红绸一端，将盖着鸳鸯戏水红盖头秦采领进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又坚持了一个月日，我累瘫了，这个月，这个月不能保证日了，我只能量，如果不及时，也大家不要催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