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羡茂山住了四个月。
这期间她一直没有得外界任何讯息,温泉宫安静得像一个巨大冰窖，而她身其中,感觉永远也过不完这个冬天。
可是明明,外面春光已经了。
没事做时候,顾云羡总是一个人坐窗边，庭中桃色灼灼。如今已是四月，山中桃花虽还开着，但山下定然已经谢了。她想起椒房殿后那片桃林,忍不住感叹，原来这一回她还是没能那里赏花。
白日漫长，她思绪也跟着蔓延，许多问题再次被她提出来思索。关于她,关于皇帝,关于他们两世纠缠。想后，她真心实意地觉得，也许从一开始他们两人就是个错误。
上一世，她近乎疯狂地痴恋着他，后却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重生之后，她小心翼翼地管好了自己心，不肯轻易交付出去。
可是这一次，却轮他对她痴心一片。
他宠爱了她三年，等待了她五年，八年漫长光阴终于融化了她心上坚冰，将她打动。然而当她试图向他靠近时，他却不要她了。
他们从来就碰不对时候。
想明白了这一切，她只觉得浑身轻松，忍不住庆幸自己这回动心动得没上回动得厉害。那些带着鲜血往事让她始终记得有所保留，虽然再次对他动心，却也不是无可挽回。
帝王情譬如鸩毒，就不该靠得太近。她会力管住自己，不要再去想他。
只是阿桓安危仍让她牵肠挂肚。虽然临走前吕川给她做了那样保证，她却还是无法真放下心来。
那个孩子从出生起就一直跟她身边，从来不曾分开这么久。她还记得临走前一天夜里，她握着他小手，认真地叮嘱他一个人宫里要注意些什么。他没精打采地坐她面前，忽然一把扑进她怀中，“阿母，你为什么要出去？留这里不好吗？”
她强笑道：“不是说了吗？阿母身体不太好，要出去住一阵子，等病好了就回来了。”
“那阿桓跟你一起出去好不好？”他眼巴巴地着她，“以前也是这样啊，我们一起回山上去住着吧。”
她摸摸他头，用了一种容易让他接受理由，“要是我们都走了，你父皇一个人宫里该多不开心啊？阿桓不是很喜欢父皇吗？你就替阿母留这里陪着他吧。”
阿桓果然被她话说得一愣，费劲地思考了半晌，才毅然决然道：“不行，比起父皇我还是想陪着阿母。而且父皇才不会寂寞，他有那么多人陪着。”小脑袋顾云羡怀里蹭来蹭去，“阿母就只有我了。”
顾云羡一愣，眼眶立刻有些发热。
后来又说了很多话，阿桓才勉勉强强答应留宫里。临走时顾云羡见他低落得都哭了，遂慷慨表示下次见面时给他做好吃砂糖团子，这才让他破涕为笑。
这么几个月不见了，也不知他长高了没有。夜里睡觉有没有盖好被子，若是生病了，可会哭着要阿母？
顾云羡越想，就觉得心里越痛，只盼望皇帝些召她回宫，她要陪她孩子身边，再也不离开。
皇帝四月下旬某个清晨突然派人来茂山接顾云羡。她立柔仪殿内，着眼前宦官，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不为别，只因来接她人居然是吕川。
他不宫里服侍皇帝，跑来茂山做什么？
“皇后娘娘，速速随臣回宫。”吕川恭敬道，虽然极力掩饰，语气里还是流露出焦灼。
“即刻启程么？”顾云羡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是。”吕川道，“马车已经等殿外，娘娘这便登车。”
顾云羡朝外面去，果然见了一列仪驾，华丽宫车阳光下散发出璀璨光华。
殿内众人也被这匆忙不成体统架势给惊住，全都眼巴巴地着顾云羡，等着她反应。
众人目光下，顾云羡抿了抿唇，终是道：“好，宫这便启程。”
如果说当初被赶出宫是匆匆忙忙，如今被接回去简直是迫不及待。
顾云羡直坐上马车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让她惊讶是，吕川居然没随车外，而是跟着进了她马车，恭顺地跪了她面前。
“陛下命臣提前告知您几件事。”吕川声音平平道。此刻凑近一，顾云羡才发觉他神情十分憔悴，眼角竟有了皱纹。可他分明比她大不了多少。
顾云羡觉得，他似乎几个月里老了十岁。
“大人着气色很不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抑制住心头不安，她犹犹豫豫地问道。
吕川一愣，继而右拳握紧，片刻后再松开，“微臣如何并不重要，娘娘先听臣把陛下交代事情说完。”
他这么说了，顾云羡只得顺着问道：“好。只不知大人要告知宫何事？”
“五皇子已半月前被立为太子，祭拜了太庙，并昭告天下。”
顾云羡心头一松。不是因为阿桓当上了储君，而是因为吕川既然这么说，就证明阿桓安好无恙。
忽想起一事，她试探道：“那，敢问大人，太子太傅择何人？”
“与原来计划一样，礼部尚崔朔崔大人。”
顾云羡心头大石这回才算真正放心。阿桓一切都好，崔朔也没有事，除夕那晚意外总算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还有一桩，”吕川补充道，“陛下一个月前发落了沈惠妃，将其贬为庶人、打入永巷，沈氏之父也因贪污受贿被革职查办。”
顾云羡惊愕地着吕川，“沈竹央被……贬为庶人了？
“不止沈氏，瑾婕妤也被废黜了，同沈庶人关一起。”
顾云羡抑制住剧烈心跳，思索一瞬，明白了缘由，“除夕那晚事情，是沈竹央伙同薄熹微做？”
她问得直接，吕川也答得干脆，仿佛他这一趟出来就是为了跟她解释这些，“是。陛下查了大半个月，才算确定无误。沈氏设计皇后、陷害贵妃，陛下动了怒，所以发落了。”顿了顿，“是以谋害朱淑妃娘娘罪名被惩处。”
“谋害淑妃？”顾云羡挑眉，“为了什么？”
“自然是夺走淑妃之子、图谋大位。”
顾云羡心下了然。她想起朱镜如，明白这回应该是她帮皇帝演了一场戏。
皇帝不可能说是沈竹央设计揭发了崔朔与她事情，因为这样无异于将那桩不可告人秘事泄露出去。既然如此，他就必须找别理由来治她罪。筹谋储君她当年便曾做过，如今故技重施，很有说服力。
她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沈竹央如何、薄熹微如何，甚至皇帝如何其实通通都与她无关。此刻她只想些回阿桓身边，好好打量一下他小脸有没有长变了样儿。
吕川见她神思不，没有再开口。转头向窗外，他眼眸是深深黑色，里面浸透了忧虑，还有真切痛苦。
仪驾行至煜都城外五十里之地时，外面忽然传来声势浩大马蹄声，似有大队人马靠近。顾云羡困惑地挑起帘子，惊讶地发现那些人全作羽林郎打扮，带头赫然是一名羽林军统领。
滚滚烟尘中，她瞥见每一个人都满脸焦灼，待自己车驾时无一例外露出欣喜之色。
两方人马同时停下，禁卫军统领翻身下马，跪马车前朗声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大安！”
“可。”顾云羡车内淡淡地应了声。
吕川从羽林郎那一刻便神情大变。顾云羡见他面色煞白、眼神惊惧，额头竟有汗珠滑落，心头不安越来越重。
“齐大人，出……出什么事了？”吕川打开车门，着齐统领颤声问道。
“吕大人，属下等奉命前来，为皇后娘娘仪驾开道，好让娘娘从速回宫。”齐统领沉声道，“执金吾大人已得命令，九重宫门已然大开，随时恭迎凤驾。”
“陛下他……”吕川声音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居然问不出后面话来。
齐统领沉默一瞬，“臣离开时，诸位御医已齐聚椒房殿。”
吕川额头青筋狠狠地跳了一下。费力地喘了口粗气，他忽地提高嗓音，嘶哑道：“还愣着做什么？即刻启程！”
众人领命，羽林郎当先而行，提前为他们驱逐附近闲杂人等，好让凤驾畅通无阻。
车门再次关上，吕川转头，发现顾云羡正死死地着自己。
“究竟，出了什么事？”她牙齿间似乎都往外透出寒气，让人心惊。
吕川脸色灰败，跪那里没有回答。
“你不回答，宫便开门让外面人来告诉我。”顾云羡厉声道，“我那些人都清楚得很，就瞒着我一个！”
吕川身子一颤，牙关紧咬，眼眶隐隐有些发红，“陛下吩咐臣量迟些告诉娘娘，您……”
顾云羡一声不吭地起身，眼就要打开车门——
“陛下生病了。”
她手僵原地。
好半晌，她才慢慢转过头，脖子僵硬得如石头一般，“生……病了？”
吕川深吸口气，长期以来压力终于将他击垮，此刻几乎是不管不顾地说道：“去年十一月，陛下头疾复发。太医署上下费心数月，却始终没能想出医治办法。如今，已然……”
顾云羡呆呆地着他，仿佛不能理解他话里意思，“头疾复发？”
她想起来了。去年年底，他确实头疾复发。只因了那篇将他斥得体无完肤文，被气头疼。可后来御医不是过，说只是老毛病吗？
一手扶住了车厢内壁，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你是说，他病了，而且……治不好了？”
吕川脸色惨淡地与她对视，语气凄怆，“娘娘，这些羽林郎是臣后面出来，定是陛下病情又出了什么问题，他们才会赶来催促我们……
“我们得点，不然，可能就赶不上了……”
皇后仪驾飞地穿过珑安长街，从丹凤门进入皇宫，之后也不曾按规矩换乘轿辇，而是直接驾车穿行内廷。
顾云羡木然地坐车内，透过半开车窗着外面情景。
来往众人都行色匆匆，当皇后车驾经过时全诚惶诚恐地跪下磕头。顾云羡瞧见不少宫娥脸上还有未干泪痕，却又对着马车方向露出又惊又喜神情，仿佛她回来了便有了主心骨似。
车驾抵达长秋宫后，顾云羡扶着宫娥手下来，不出意料地了众人已经全聚了这里。
尹繁素率先走过来，也顾不得行礼便一把攥住了她手，“姐姐你可回来了！真是急死我了！”
她抿了抿干涩唇，逼迫自己问了句，“陛下呢？”
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吗？她现回来，是不是已经……
心头恐惧仿佛灌了风口袋，越来越大，眼就要爆炸。
“陛下正等着您呢！”尹繁素道，“谢天谢地，臣妾差点以为……”
“赶不上”三个字被咽了回去，拭了拭眼角泪痕，她哽咽道：“您去吧。”
她好像一个被|操纵木偶，听了她话便顺从地朝殿内走去。还没走几步，尹繁素却又挡了她身前，“陛下不那里。”
顾云羡转头，尹繁素指了指椒房殿后面，“他林子里等您。”
一旁吕川闻言诧异道：“御医不是说了陛下不能吹风吗？怎么会让他去林中！”
过度恐慌让他语气里已带了几分斥责之意，好尹繁素并不介意，只是咬唇道，“陛下两个时辰前忽然晕倒，御医施针让他醒过来之后，他就忽然说要去林中做坐坐。我们都拦不住，只好抬他出去了……”
抬他出去。
顾云羡听那四个字，才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那个男人是真病了。
他那样要强人，此刻却如无用病夫一般，需要别人帮忙才能去自己想去地方。
他心里，该多难过啊。
吕川还想说点什么，却顾云羡一言不发地朝椒房殿后走去。她脸上表情如同梦游，撞了人也不知道，倒把对方吓得跪地上不住磕头。
作者有话要说：
#每日一谢#谢谢和味煎饼果子土豪扔火箭炮！土豪，其实我来想这一把你酱油进去！那个砂糖团子来是打算写煎饼果子！但是……我细控告诉我这实太穿越了……这文虽然是架空，但我查了查，煎饼果子好像一共才一百多年历史，实很违和……所以土豪不要怪我！我真是爱你！【跪下
大结局明天早上八点发，一万多字，码得我死去活来，大改了好多次！会一口气发出来！所以大家过这一之后不要太激动，没后一切都说不准口牙！
之前我记得是风筝菇凉猜陛下生病了吧？你真是太犀利了……中国棒读者！┭┮﹏┭┮
其实陛下生病这个伏笔从他那一次头疼就开始埋了，他之后许多被大家吐槽太作表现全部是因为这个……他一直安排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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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清楚自己一世要经历什么，
贬妻为妾、终生无宠、一死了之……
过去十七年里，
每一步都和她梦一样。
可是有一天，
眼前帝王突然对她好了起来……